“门口罚站一个时辰。”
孔先生额头冒出密密匝匝的细汗,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他抬手擦掉汗水,冷冷瞥了一眼杨娉婷,径直走进屋子。
杨娉婷不解地扯着嗓子问:“凭什么?!”
孔乾递冷哼:“子曰:时不刻而功半歇。你误了时间,该不该罚?”说罢他捻了捻耷拉下去的两撇胡子,让它们重新昂首翘了起来。
“可先生你也迟——”
杨娉婷话说到一半,孔乾已命左右书童把她架了出去。
秦时明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捂嘴偷笑。孔乾此人脾气刁钻,吃软不吃硬,虽然饱读诗书,位列儒学大家,骨子里却长着一两分狡黠无赖。杨娉婷一个武夫遇到他这个书生,也有理说不清了。
幸好孔乾没发现杨娉婷腰间别的短刀。
苏杪见她心情极佳,忍不住揉揉她的额头问:“什么事儿笑得这么开心?”
“想起家里一只笨猫。”
秦时明抱住了脑袋,头上珠钗相碰发出好听的“叮当”声。怪不得前世杨娉婷当上大将军后处处打压孔乾,原来梁子在这个时候就结下了。一切疯狂的报复都有迹可循。
“猫有什么有趣的,老虎才有趣呢,你下来来我家玩我带你看。”苏杪听到小动物来了劲,她手舞足蹈道:“我爹在后院养了一只老虎,有这么大,我和我哥哥都不敢靠近。可威风了。”她双臂上下挥舞,嘴里模仿老虎发出低吼声。
天盛帝喜爱奇花异草、猛兽凶禽,特地在西山上建了一座奢侈无比饕餮宫以供赏玩,权贵们饲养异兽的风气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一来讨皇帝欢心,二来彰显财富地位。
莫非这就是日后创下弥天大祸的恶虎……
秦时明发愣之际,又有人插话:“我见过两米高的孔雀。”
太子他没想到明儿会对异兽感兴趣,早知道上次去饕餮宫带上明儿了。他这一开口,显然吸引了两个小姑娘的目光。
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刻意摆出一副见多不怪的表情说:“我都看腻了,下次送你们两只。”
“肃静!”孔乾板着脸高喊了一声,怒目圆瞪之下孩子们乖乖噤声。
……
孔乾安排每人写一篇关于梅花的文章,写完就可以回家吃饭。他本人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快活去了。
秦时明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把纸笔推到一边。她十八岁时就以一篇《西山神鸟记》名动天下,“咏梅”文章对她来说简简单单,半炷香时间就能完成。但拙,不得不藏。
反诗的事天盛帝看她已经不悦,她必须掩其锋芒,不能再让皇帝关注到她。
“明妹妹,你不会这么简单的文章都不会吧。”
不用看,秦时明就知道这刻薄的声音来自好表姐,她恹恹地摇摇头,又趴到桌子上。
杨娉婷不依不挠道:“你这样没用,以后只能仰仗夫君鼻息生活,真是太可怜了。”
“你再说话,短刀就不还给你了。”说完,秦时明捂上耳朵,这个女人真讨厌。
突然身后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接下来瓷器落地发出四分五裂的声音,秦时明捏紧了袖口。
“奴才怎么混进学堂了,奇了怪了。”
“板着个脸装什么装啊,本世子的狼毫笔是不是你偷的?说话啊。”
秦时月转身望去,座位的最后一排围了一圈孩子,他们脸上笑容满面、眉飞色舞,有的甚至拍起了手。有二皇子、瑞王世子、太尉次子……啧啧,日后全被冯源五马分尸了。
“把衣服脱了,没听见吗?”瑞王世子笑得猥琐,他用肥厚的手掌在冯源右脸拍了两下,故意顿了顿说:“小奴才~我要检查检查你衣服里有没有小爷的笔。”
冯源没有闪躲,既不愤怒也不迎合,默默解开了自己打满补丁的衣服,淡淡地说:“好。”
一道谄媚讨好的声音响起:“你娘刷粪桶的,你身上也一股怪味,真恶心。”
周围人纷纷捂起了鼻子,屋内响起低沉的窃笑。
秦时明如坠冰窖,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她撇过头去,躲避冯源自嘲的目光。她见了无数遍冯源张面无表情的脸,每次见到时,身边总要死几个人,直到凤藻宫伺候她的人全部死绝。
她清楚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只是不受宠的六皇子,一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孩子,但恐惧仍一点点吞噬她的心,让她恨不得立刻逃出畅春苑。她条件反射地垂下头,用手掐住脖子让自己不哭出声。
没事的!抬起头!
秦时明再次看了过去,杨娉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她扒下冯源的外袍,抓起他的头狠狠撞向桌子。
秦时明心底闪过一丝邪念,冯源要是就这么就撞死就好了。
她眼睁睁看着冯源摇晃了几下,又站稳了,一抹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下。
“住手!”
所有人齐刷刷看了过来,带着疑惑、戏谑、不解,还有胆怯与震惊。
秦时明眼眶湿漉,哽咽委屈地看向太子:“表哥,我害怕。”畅春苑里没人大的过太子。
冯润泽原本抱臂站在一边看笑话,父亲厌恶冯源,他也不拿冯源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只当宫里的一条贱狗。他尊为太子,没必要为了一条狗脏了自己的手,就这么看笑话挺好。
他焦急地走过去:“明儿,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秦时明恰到好处挤下一滴眼泪,娇弱地说:“流……流血了。”
太子恶狠狠瞪后排惹事的人一眼,都怪他们分不清场合,要打人怎么不拖出去打。明儿妹妹上次才被徐妙真吓了一遭,她身体柔弱经不起吓,可别吓坏了。这群混蛋天天揍冯源,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他学着天盛帝发怒的样子,语气威严:“老五,赶紧把你头顶血擦了,也不嫌丢人。”
闹事的三个人丢开冯源,嘻嘻哈哈转到别的地方玩去了。他们只当秦时明又在发疯,反正她平时没少发疯,见怪不怪了。只有太子这个蠢货对她言听计从,天天当太上皇供着,真没出息。
杨娉婷不屑冷哼:“装什么仁慈。”
秦时明长舒一口气,没有理会冯源狐疑的目光。她可不想让冯源因为杨娉婷的缘故,恨上相府。
至于冯源是死是活,不关她的事儿。他可以死,只要账不算在相府头上就行。
她趴回桌上,不料身后又是一阵惊呼。抬眼望去,杨娉婷一脚踹在冯源的心口,把他踹飞了出去,刚好落在遛弯回来的孔乾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