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领着小七到了木屋里，小木屋不大，陈设倒算是整整齐齐。“旺柴，给我整点柴草。”阿辞朝门口大喊，过了一会小胖鸟就叼来了不少柴草。

    阿辞把柴草拢了拢，又从床下面拉出一床薄衾。“你就睡这吧，先凑合凑合等阿婆回来。”小胖鸟“汪汪”叫了两声，歪着头站在床头看着小七。

    “你这鸟怎么一股狗子味。”　小七忍不住问。“哦，这是我家旺柴没喝孟婆汤就来找我了。”阿辞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生命轮回的证明吧。”

    小七抿了抿嘴，觉察到尴尬的气氛想转移一下话题。他见阿辞正用菜刀剁肉，半天割不下来一块，于是便上前拿出匕首，“我来切吧，我切的快点”

    于是小七以极快到底刀速把肉切成了丝。

    阿辞目瞪口呆，“我靠，你上辈子是不是皇家御用大厨啊”阿辞不禁感叹，“平常都是阿婆做饭，每次他走我就去下馆子，结果这次路上被人摸了钱包，只剩下钱罐子里一点积蓄，只能买点菜自己做了。”阿辞怂拉着脸，一边把肉丝倒进锅里，肉丝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油时不时渐上来一两滴，阿辞怕被油溅到手一抽一抽的。

    像个小猫。不知道为什么，小七突然这么想，他摸了摸荷包，里面还有个十几个金币，估摸着肯定是够下馆子了。

    阿辞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丝尝了尝，随即一口哕了出来。“旺柴，来解决一下”小胖鸟汪汪两声就飞到了锅旁边，阿辞把肉丝盛出来，这小胖鸟吃得倒香。

    “没办法，我实在是不会做，这根本不能吃，要不我们去摘点野果子垫垫肚子吧。”阿辞抱歉的对着小七苦笑。“你这贵客过得可真磕碜，是我对不起你啊小七哥。”

    “走吧，带路，下馆子去吧，我有钱。”小七叹了口气，“够一直下馆子到你阿婆回来。”

    阿辞一下子眼睛就亮了，一脸崇拜的望着小七，“不仅是帅哥还是个富哥，旺柴真是给我整了个最靓的仔。”

    小七不禁被阿辞逗笑了，“带路吧，贵客当然得有钱才是贵客。”阿辞不等他说完，背起篓子把旺柴丢进去，眨巴着眼睛望着小七“老板这边请”然后一蹦一跳的跑出去了。

    小七跟着阿辞走了一路，小木屋算是在半山腰的位置，零零散散的小屋子聚集在一起，应该就是阿辞说的小村庄了。顺着小溪一直往下游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小镇上。午时正是人多喧闹的时候，人声鼎沸。街上各种表演，前面的拱桥上还有很多男女依偎着诉说衷肠。

    “今天好热闹哦，哦对，今天是七夕。”

    只见小胖鸟飞到阿辞的肩头，阿辞脚步轻快的跑到了一个个铺子门口看里面的表演，旺柴也跟着阿辞一起扇着翅膀鼓掌。小七跟着转了转，一个铺子在射箭送竹编玩具，阿辞看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想要吗”小七勾起唇问道。

    “诶，小七哥你能射中吗，给我整一个呗”阿辞又朝着小七眨巴眼，眼巴巴等着小七点头。

    小七自信的昂起下巴，“老板，来一局。”老板拿出了十根箭，“一个铜币哈。”小七把箭放在身前的篓子里，从兜里掏出了小荷包，翻了半天只有金币，老板有点着急地催促了下小七，他索性给了老板一个金币。

    老板看到金币眼都亮了，“这找不开呀小伙子，”小七苦恼的翻了翻钱包，钱包发出金属撞击叮铃铃的响声“呃，我只有金币，要不我去其他店铺先兑一下吧。”

    “我给你兑吧”一个身着蓝色长衣，风度翩翩的男人说。他打开镶着金丝的钱包，掏出了九个银币和十个铜币。小七顺利的交换了钱币，付给了老板一个铜币后，便拉满弓开始射箭。

    “哇哦，这个月桃花真是一个接一个。”突然小七听到阿辞感叹到，一回头，发现阿辞眼都看直了。“喂，你看着点，万一射到了老板不做数就没有玩具了。”小七莫名不爽，招呼着阿辞看他射箭。

    蓝衣男子就站在小七身侧看着他射箭，只见小七拉满弓，轻松射中了草靶子正中心的红点。身边围着的人群响起一阵掌声，阿辞一边欢呼一边跳得老高，“再射两个就有奖品啦”阿辞满脸期待的看着小七。

    小七勾了勾唇，又射出去一箭。只见那一箭直接射穿靶子上的前一剑，直击准心。

    阿辞直接看呆了，然后哇的叫出声来，人群也再次响起掌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上来，小七背后渐渐围满了人。

    不出意外，小七的后面七箭全部都一箭穿一箭，最后直接十箭开出了个木头花，前面每个箭都被劈成了两半。阿辞冲着小七咧个大笑，兴高采烈的拿走了最大的竹编娃娃，走出两步突然回头问老板，“这木箭花我可以拿走吗？”老板一脸阴沉的说，你们把我箭都射坏了，我还没找你们赔呢，“老板，行行好吧”阿辞委屈巴巴就朝老板撒娇，年过半百的老头也是爽快，“算了算了，拿去得了，亏死我了”，阿辞嘿嘿一笑，用力想把箭花从靶子上拽下来，拽半天也拽不下来，小七刚想去帮忙，只见阿辞一下子使大力，整个草靶子直接散架了，阿辞飞速把箭花放到篓子里然后拉起小七就一路狂奔，只留下老板在背后骂骂咧咧。

    一直跑到那个拱桥，阿辞才气喘吁吁停下来。“小七哥，你真的好厉害，超级厉害，超级超级厉害，”阿辞双手在胸前比划，画的圈越来越大。“哦对，这就是我平常下馆子的店”阿辞手一指，小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家露天的小馆子，三四个店小二正忙活着上菜呢。

    “你闻闻，离这么远就能闻到他家菜的香味。”阿辞闭着眼睛非常夸张的一闻，小七也吸了吸鼻子，确实香。两人的肚子又非常应景的发出咕咕声，阿辞嘻嘻的笑着拉着小七跑进店里。

    店小二和阿辞看起来很熟，“哟，阿辞你阿婆又去买猪了啊，”阿辞应和着，“就老几样吧，来两份”，然后转头对小七说，“他家我点的这几样菜，超级好吃，保证你爱不释手。”不得不说，英雄的胃所见略同，小七这一顿吃的确实酣畅淋漓，两人风卷残云般干完了饭。

    “四个铜币，小七哥。”阿辞抹了抹嘴角，竖起四个手指，“靠你了老板”，小七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但是还是努力憋笑装正经。

    他朝兜里摸了摸，嘶，兜有点深没摸到小荷包，嘶，再摸摸，怎么还是没摸到小荷包，小七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阿辞见小七表情渐渐阴沉，“不会吧，”阿辞深吸了一口气，“你的钱包不会也被小偷摸掉了吧。”

    小七咬着下嘴唇，神色阴阴地点了点头。小七懊恼的撅了撅嘴，招呼来了店小二，“大哥，我钱包被人摸掉了，你看我这个抵饭钱行啵？”阿辞从篓子里掏出刚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竹编娃娃，“外边四十根箭都不一定射的来的，”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店小二倒也没为难阿辞，爽快的接受了竹编娃娃，把它放在前台当装饰品。

    阿辞正准备和小七一起走，突然回到饭桌发现小七不见了。她问旺柴，但是旺柴光顾着吃直摇头。阿辞跑到店面外面环顾了两圈，还是没见小七人影。

    “奇了怪了，跑哪去了，不会是内急了吧。”阿辞嘟囔着，“他应该不知道镇上茅厕在哪才对，是不是太急了问其他店小二去了。”阿辞思索着往茅厕那边走。

    这边小七摸到钱包不见，第一反应就是药丸没了，他全身冷汗直流，嘴里的甜味只剩下一点，他的脸马上就要消失了，又没钱付饭钱，这脸确实丢光了。

    他赶忙趁着阿辞去结账溜走了，脑子里面一片浆糊，他想他应该又要和阿辞告别了，就像和师父告别，和圣女告别一样。街边有个小木屋，里面没什么人，和喧闹的街市格格不入，他赶紧推门进去了，一进去才发现是个茅厕。不过现在哪都无所谓了，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该怎么办。他赶紧挂上门栓，防止有人进来。

    当初师父夺走他的脸时，告诉他“颜为谎，无面亦无谎。”他一直虔诚的相信，周围的六个兄弟也无面。直到他到了圣女府，第一次看到如此高贵的脸时，他第一次对美有了实感。他知道圣女的眼睛大大的，好温柔，是美的；守卫的眼睛凶大大的，凶巴巴的，就像青蛙，好丑；圣女的唇红红的，小小的像樱桃，是美的；大祭司的嘴动不动就冒出来吐沫星子，好丑……

    圣女府的墙壁都是玻璃壁画，总是能倒映出圣女圣洁的美貌。他无意中看到了他自己，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凹陷和凸起，他第一次感觉到惊恐，然后渴望和羡慕一切的脸孔。他甚至想不奢求有像圣女一样美丽的容颜，感觉守卫的青蛙眼好像也不错，大祭司的泡沫嘴好像也挺好，他只是像要一张脸，这样他也可以像战士看圣女一样，用眼神告诉她坚定的忠诚，用表情告诉她小七会守护你，保护你……

    然而，他都不能。

    他想起师傅对他说“无面亦无谎”，但是忠诚是可以用神情诉说的，谎还可以用唇齿诉说，他时常想，如果是这样，为何不毒哑他的嗓子，禁锢他的思想。

    他第一次躲在房间里哭，他好久没哭过了。他找女巫要来把房间涂黑的药草，把反光的玻璃涂的漆黑一片，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这张空洞的脸。

    圣女估计是几日不见他，利用法术读懂了他的想法，差女巫给他做了几十颗药丸，每个不同味道的药丸都能让他变出不同的脸。他吃下了第一颗药丸，酸酸的，他摸了摸脸，感受到了睫毛的震颤，眼睛的褶皱。他鼓起勇气擦掉了一块玻璃，面前的他就像守卫一样丑丑的。但是他已经很满意了，他激动的手舞足蹈。他每半天吃一个不同味道的药丸，每次照镜子都泪流满面。他渐渐的感觉好像不同的脸也没有差太多，每一张脸都透着善良和忠诚。

    于是，他找了个最喜欢的味道，让女巫帮忙做很多很多，从此之后，他也是拥有着脸的人了，也不在害怕，圣女会因为没有脸而嫌弃他了。

    圣女唤他时，他鼓起勇气摘下了面具。圣女面无表情，只是用手抚摸了他的脸颊，许久才说，“你原本应该也是个很好看的少年。”

    小七愣了愣，“我终于也有脸了，美丑都无所谓，非常感谢您的圣恩”

    “外在的泯灭是为了彰显内心的形状，当你无面时，我看到你心的形状依旧可以认出你，有面无面其实并无差别，就像现在，我依旧会透过你的面看你的心来辨别你。”

    …………

    回忆被一阵敲门声打断。阿辞在门口焦急的敲着门。“你在里面吗？小七哥？”

    小七摸了摸脸，现在脸上的褶皱和纹路都已经消失了。他苦笑，用手捂着脸，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这时候，那只小胖鸟突然落在了他面前。“汪汪”小胖鸟朝他叫了两声，然后落在她肩头用羽毛蹭着他的脸安慰他。

    “她不会害怕的，出去找她吧，她会有办法的。”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位传出来一阵浑厚的声音。

    他四周环顾，只有小胖鸟歪着头看他，“不会是你说话了吧”他小声的问道。

    旺柴朝他点了点头，“她会有办法的”旺柴重复道。

    小七靠在门上，沉默良久，终于在旺柴鼓励的眼神中提起勇气，“阿辞”

    “嘿，小七哥，你这蹲了个大的呀。”阿辞打趣道。

    “我和你说的事，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这是真的。”小七慢慢的说，“我，没脸，药丸是给我短暂捏出一张脸的，现在药丸没了，我脸也没了”说完他突然很释然，他想阿辞一定会把他当成怪物吧。

    门外沉默了良久。

    小七的心一跳一跳，胸口闷闷的。

    “你是没结账把脸丢没了吧”阿辞突然说道，“你知道神戏斋是干嘛的吗？”

    “不知道，师父让我寻来，我便寻来。”小七如是说。

    “神予容，换面为戏，此为神戏。”阿辞突然降低声调，用十分虔诚的语气吟诵。“我们为人捏脸换面，就像为女娲舞戏，我看过千面万面，他们在我手下不断变化。”阿辞突然丢进来一个带面纱的笠，“刚刚去旁边的铺子讲了好半天佘了一个，回家吧，我有办法。”

    他没有嫌弃自己没有脸，原来刚刚的沉默只是去佘面纱了，小七带上笠，他突然想起，从小他遇到的所有人，师父，圣女，阿辞，似乎都没有在乎过他的面容。

    打开门，一道阳光洋洋洒洒的倾泻在面纱上。久经黑夜，他仿佛忘记了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么看来，暖黄色的，甚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