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这一年,民大少数民族语言文学院的同学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有人考公,有人考研,当然,也有人早已经拿到直博的offer。陆晚就是最后一种人。
她还自学日语,大二时在日语N1考试中拿了满分。她的战绩在民大少数民族语言文学院无人不知,她的效率令人闻风丧胆,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是努力型选手。
晚上十点半她从图书馆出来,今天她没有直接回寝室,而是一个人往操场的方向去。
她坐在看台的第一排,安静地吹风,风却将另一侧的同学的声音吹到了她的耳边。
“你也在听宁止的歌?”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陆晚哪根神经,这是四年以来,她第一次再听到这“宁止”两个字。
但其实她不知道,早在三年前宁止就因为一首《青梅》红遍大江南北,不知道他的名字的人不是不上网,就是out了。
《青梅》刚发布时,她就听过那首歌了,那首歌如同歌名一样,有青春的酸涩味道,其实也有不少人骂这首歌是口水歌,在无痛呻吟,但是陆晚不关心了,她也没资格关心。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关注过宁止的消息,她取关了他的短视频账号和微博账号,只留下□□号,高中的时候,她们一天可以互发几百条消息,但那又怎样呢,那几百条消息,和每天的早安晚安只能一点点地拉近心与心的距离,而离开却那样简单。
这四年她变了很多,四年足够换一部手机,她想,也足够换一个人喜欢了。
刚上高三的那个夏天。
南疆一进夏天就热得慌,宛如一屉蒸笼。
陆晚只记得是自己上高中那个时候,自己昨天才抱怨天太热,今天竟然就下起雨来了。
这雨一下起来了嘛,南疆多了一丝朦胧,空气也清爽了不少。
她一边听着天气预报,嘴里一边嚼着饭。
“2018年8月 21日,周日晨间早报。今年南疆县连年持续高温,夏季高温时段的达32℃。据本台最新报道,今日凌晨开始下起了一场小雨,并且雨仍在持续变大,预计这场雨将持续一个星期之久,请居民出门随身携带雨伞,并且不要再水库周围边逗留。”
陆晚吃晚饭过后就和奶奶告别,背着她的书包去便利店了。
她刚上高三的时候还在便利店打工,不过后面课业繁重,奶奶便让她专心功课,直到高考结束。
便利店离她家不远,她到了之后就换上了收银的衣服,站在收银台前。
这时候天还尚早,便利店没什么人来,她就偷偷背起了3500词,等她背完15个单词时时间刚好到了六点五十九,这时她默默地收起了单词书。
便利店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期待而忐忑地看着便利店的门口,当指针走到七点时,她所期待的身影并没有出现,这下她的心里还装了焦急和不安。
她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大概过去了四分钟。这四分钟是如此漫长,而那个人也终于出现了。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湿透的衬衫里面透出一条浅蓝色的短袖,黑色裤子的前面淋了雨,湿了一大片,紧紧的贴在他的大腿肉上。
她神色慌张,低下头去,不敢看着那个人的眼睛。她把手伸进书包里,死死地捏住了《吉他入门》,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拿出来,她就这样和书本僵持了好久,直到他走了过来。
“你好,结账”
他的声音温柔细腻,让陆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陆晚最终还是将手从书包里抽出来,放在了收银台上。
宁止还和往常一样,要了一瓶汽水一包口香糖。
陆晚也和往常一样,把宁止结账的钱放进一个专属的小盒子。
不一样的是今天他并没有买完就走,而是坐在便利店的休息椅。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两只耳朵被无线耳机占据了,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的雨幕。
过了一会儿,他撕开口香糖的外包装,打开那层银色的纸,往嘴里送了一片口香糖,他嚼了一下,又站起来递给陆晚一片口香糖。
他问;“味道还可以,你吃吗?”
陆晚盯着那片悬着的口香糖,犹豫了一下接住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口香糖放进了书包的夹层,宁止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此时窗外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陆晚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宁止摘下左耳朵耳机,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盯着窗外,说;“突然下雨了,我没伞。”
“那...那你拿我的伞吧”,陆晚走到门边把自己的伞递给了宁止,“不然...你上吉他课...要迟到了。”
当后半句话从嘴里说出时她恨死自己这张嘴了,借伞就借伞,偏偏还要多嘴一句。
顿时,她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宁止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话到这里,陆晚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也是一中的,我...我听说过你”,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你是哪个班的?”他微微抬头,半湿的碎发让人有想摸一摸的冲动。
“三...三班,我是三班的,就...在你们楼下”陆晚又及其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耳朵。
“那你成绩很好嘛”宁止眼眸微亮,点了点头。
老实说陆晚成绩确实不错,一直排县一中的前五名,几乎是稳上985的类型,但是每当别人夸她的成绩,她都很不自在,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宁止把左耳的耳机戴上了,又将那块嚼过的口香糖包进原本的银色包装纸中,然后把它当成篮球,投进了垃圾桶里。
他打开了那把透明的长柄伞,看了一下手柄上的棕毛小狗图案的贴纸,然后走进雨中,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谢谢,下次还你。”
陆晚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雨中,然后她把小盒子里的钱换出来,再把自己的钱放进收银台。
今天突然下雨,便利店的客人比之前多了一些,陆晚有些忙不过来了,不过幸好晚上有温姐和她轮班。
温姐老家是农村的,她离婚了,女儿也放给父母养着,自己一个人在县城,白天到服装厂上班,晚上到便利店给陆晚轮班。
因为今天客人实在有点多,所以即使下班了,陆晚还是留下了和温姐一起收银,直到人慢慢地少了。
大概七点半,陆晚该回家了,她和温姐告了别,但此时雨却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她只犹豫了一下,就紧紧抱着书包往家的方向跑。
她一边跑,一边倔强地想着;
尽管雨下得那样大,但还有街道两旁昏黄而温暖的路灯,照着她回家的路,不是吗?
此刻的陆晚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收到了他送的口香糖,还和他说上了话,就连回家都有那样明亮的路灯照着,仿佛此刻心里撑起了一支巨大的芭蕉扇,她可以镇定自若地把自己放在雨幕之外的位置。
尽管这是一种让陆晚多年以后回忆起来非常傻的感觉。
南疆的雨不绝地下,远处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清虚实。
但这雨有一种魔力,让人感到忽远忽近,好像下一秒就可以一步登上雾中的远山,又好像下一秒远山就会在雾中远去,让人再也看不见。
雨丝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每一道雨痕都像是天空落下的叹息,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在路边的积水里,扬起一个个金黄色的皇冠。
她的发丝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脸颊上,几缕碎发不时遮住她的视线,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去整理,只是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它们甩开。她依旧紧紧抱住胸口的书包,仿佛那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街边的树木在雨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她挡风避雨她脚下的青石板路因为雨水的滋润而变得更加光滑,每一步都需要她小心翼翼地控制平衡。
当她跑到家的楼下时,看见奶奶正在窗边焦急地等待,她朝着那个慈祥的面容挥一挥手,奶奶看见她了。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楼,奶奶已经为她开门了。
陆晚拿了一身干净衣服去卫生间冲凉,一出来就看见奶奶坐在客厅,手上端着一碗姜汤。
她走到奶奶身边,然后坐下。
“晚晚,你的伞呢?”奶奶端着姜汤问。
“我...”,陆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借给客人了”,说完她拿起奶奶手里的姜汤,一饮而尽。
奶奶着急地说;“小心,烫”,然后接过陆晚手中的碗。
陆晚则是微微一笑,”哪里烫了,奶奶煮的姜茶是世界上最好喝的姜茶”,她大大的眼睛向奶奶眨巴眨巴。
“你这孩子,就是心地好”奶奶摸着她的手说。
“我这不是随了奶奶嘛”,陆晚的笑还是那样真诚,只是这话的意思竟然有些许谄媚。
奶奶则也是一笑,然后说;“我和你三舅姑他们说,你这孩子话多得很,又爱’奉承人‘,他们都不信呢”,奶奶粗糙的大拇指指腹在陆晚的手背上摩挲。
陆晚的眼神短暂地闪过一丝失落,旋即又说;“才不是呢奶奶,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才不是奉承呢。”
奶奶没有说话,她慈祥的模样让陆晚感到心安,如果一定要说,那陆晚一定是“奶宝女”,意思是和奶奶互相把对方当作宝贝的女孩子。
陆晚一个人在房间,书桌上有夜灯和纸笔陪着她。这时候的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考上好大学,报答奶奶。
陆晚出生没多久,她妈和别人跑了,他爸就下广打工,有时候一两年才回一次家,有时候三四年。
在她八岁时,爷爷去世了,从此她们这个小家只剩下她和奶奶。早些年奶奶还可以去给人家洗碗,绣鞋垫,加上陆晚她爸陆陆续续寄来的钱,勉强还能生活,可是自从陆晚上高中开始,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于是一满十六岁她就在那家便利店给人打工了。
奶奶还是不喜欢休息,她说自己还硬朗,但陆晚也只让她在自家楼顶种种菜,如果有多的就拿到集市上去,挑一筐菜奶奶可以卖个三五块,如果少了她们就自己吃。
夜里,老人紧紧裹着大被子,这场雨来得突然,她的风湿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在被子里颤抖,直至汗水将被子弄湿,她疼得不辨冷暖,好像盛夏与隆冬顷刻之间来回变换,让人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