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荞的租的房子最终敲定在医院附近的一间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卫,她人生里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虽然是暂时的,公寓剩下点空间她还是决定和房东沟通过后给自己再装个半开放的厨房。
这几天余荞一直忙着在微信上和房东那边交互,但房东因为现在人在国外并且工作有点忙,回信息难免有时差。余荞一开始还能本着宽容礼貌的客气和他跨时差沟通,可时间久了,磨磨蹭蹭将近一周还没把煤气灶安装的事情敲定下来,她多少有点没了耐心。
余荞低头看了一眼早晨7点钟给房东发过去的消息此刻仍然孤零零停留在屏幕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对食堂阿姨说了句一份地锅鸡打包带走。
“您有空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吧。”
余荞输入好给房东发了过去后,提着打包好的晚饭打卡下班。
毕竟她不仅这一件事要忙。
研一下她进医院实验室,为了节省通勤时间才从学校里搬出来住到医院附近。除了医院这边的工作,就在前几天,上学期她为了多赚那么点学分和好朋友孟楠楠一起志愿报名负责的项目也下来安排了。
院里给她们俩分配的项目是国家运动员进校园,要求有讲座、有互动,促进更多大学生了解体育、热爱体育、正好为即将召开的市运动会和大运会做好准备。
通知上暂拟是现役国家队两位乒乓球运动员,名单已经出来了,余荞一个也不认识。问题是她们俩月底就得提前准备好方案、采访稿以及讲座素材上交,难度上来就拉满。余荞看到通知的那一刻便充分感受到了ddl的压迫感,通知里每个字都认识但都非常让她头疼。
所以毫无头绪的她下班之后就直奔隔壁护院宿舍找到她的搭档孟楠楠。
“方案和采访稿还好说,素材收集也太累了。”
很累,比让她写文章搜数据库还累。余荞坐在孟楠楠身边,对着笔记本电脑上白纸黑字的通知文档哀叹:“楠楠,我们该怎么办呀——”
“哎,荞荞...”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孟楠楠开口,“你说,我们能不能直接找本人录素材啊?”
孟楠楠把自己的笔记本掰向她,鼠标光标停留在标题为“全国乒乓球锦标赛于下周二在Y市举办”新闻界面上。
余荞只知道Y市很近,就在隔壁省。她看向孟楠楠,觉得此刻的孟楠楠有点闪闪发光。她不了解行情,但找本人...多少也是国家队的运动员吧,竟然从她嘴巴里说出来比食堂打饭还容易。不过五年大学时光的相处,余荞还是非常相信只要是孟楠楠说得出的事情多半都有路子做得到。
“这比赛就在Y市,我们坐高铁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姐夫是搞赛事承办的,回头和他说一声,看看能不能给我们直接要到工作牌儿。”
“回去等我消息,咱们先把采访稿给写出来。”
余荞突觉福至心灵,勺子捞起碗里最大的一个鸡块放在孟楠楠嘴边,激动地表示:楠楠,真不知道没有你我的人生会多么的艰难!
晚上回家洗完澡之后,余荞刚准备在沙发上看会电视顺便写一下采访稿,放下手机之前看了一眼微信消息,房东两分钟前正好给她打了通微信电话,她当时在敷面膜,没接到。
她回拨过去,房东的头像在语音通话界面瞬间放大,余荞这才发现他的头像不是什么长着两大耳朵的惊悚机器人,原来是座有些精致的银色奖杯。她想起来自己大学那会儿拿的竞赛奖状,也曾经成功战胜了财源滚滚字样,霸占了她老妈朋友圈背景整整半年,刚想着这奖杯大概也是房东孩子拿的值得骄傲的荣誉之类的时候,微信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
声音哑哑的,有些慢条斯理,听起来非常不符合余荞对房东大概是做父母年纪的想象。
“房东您好。”
“您那边方便看一下我给你发过去的链接吗,我做了点功课之后选了个性价比合适的煤气灶,如果你这边没问题我就早点给装上了。”
“哦,我看看啊。”
“我看了一下,我这个...现在不在国内...”
对面信号也不太好的样子,余荞想幸好房东说话比较慢,不然那边一直卡顿她都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所以回头我帮你联系一下师傅安装,煤气灶的事情交给我来安排就行。”
余荞和房东最后达成一致,钱那边房东那边出、安装的事情也交给他那边全权负责,但因为他临时来不了,所以最后决定周末的时候让他最近正好在S市的母亲过来帮衬一下,争取把厨房装修这件事情早点提速完成。
“总之还有什么事儿直接打我电话就行,待会儿把电话号码微信发你。”
余荞乐意之至地结束了和房东的通话,没想到孟楠楠那边进度也飞速,一条“下周二Y市奥体中心见”的消息回复让余荞倍感幸福,就连看到电脑屏幕上删删改改写得板正枯燥的采访稿都顺眼了不少。
余荞和孟楠楠戴好工作牌站在Y市奥体中心前的时候,她抬头看见拉在场馆上方拉开的、长长的庆祝横幅,心情说不出的波澜,有点紧巴巴的,手心频频冒汗。过去几年自己不怎么参加这样大型的活动,演唱会也好体育赛事也好,更多时候自己的本科时间都付出给了书本、实验室、工作,加上又碰上疫情,相当于给她这种天生寄居蟹圣体的人提供了坚实的,时间的壳。
从工作通道进入场馆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余荞记得自己小学毕业考之后得到的礼物就是一场游泳比赛的门票,或者说是借她的名,真正受益人则是她的老爹。余荞的体育天赋不算强大,偶尔能在学校的运动会里的短跑项目拿个名次,而那次和老爹去看游泳比赛是她真正意识到专业和爱好,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别是巨大一道,又深又长的沟壑。12岁的余荞拿着票被老爹牵着手从进馆、排队、安检、到懵懵懂懂地踏上抵达看台的楼梯,蓝色,混合着顺时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解说台的回声,室内泳池冰凉的消毒水气味,充当了她之后好久对体育馆的记忆。
工作通道相比来说更曲折一些。漫长弯曲的走廊里不时路过各种各样的人,有和她们一样懵懂抱着记事本找不到方向的学生,也有被一堆录像设备紧紧跟随的专业记者,也有穿着不同样式的球服的运动员。场馆的入口不唯一,余荞和孟楠楠沿着走廊走了这么久,路过了差不多四五个开口场内的入口,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左右,才终于到了运动员训练场地入场的E口。
她们俩在防火门前互相整理一下彼此的着装。余荞把记事本揣在怀里,垂在另一侧的手不停地蹭着裙子下摆,好让湿漉漉的掌心清爽些。昨天孟楠楠给她专门挑的黑色短裙配白色开衫好让她显得精神气足一点,但很显然,此刻孟楠楠转头看向余荞的时候,她整个人虚得像要在25摄氏度的场馆里中暑了似的。
“你紧张什么?”孟楠楠笑了。
“我紧张。虽然我们俩稿子都对过好几遍了,我还是很紧张...”
“哎呀没关系的,”孟楠楠牵起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上来:“我来问,荞荞你就负责录下来就好。”
“诶...相机没丢吧?”
余荞赶紧把手腕抬起来,相机绳连着相机在空中摇摇晃晃以证明它还在。
“走啦。”
孟楠楠攥着她的手从走廊迈入场地之后,和余荞记忆里的感觉不同,印入眼帘的不再是蓝色的、规则的水池和含氯消毒剂的味道,走廊和场馆里的气味过渡得很自然:塑胶地板和乒乓球桌被夏日空调的冷气降温的味道。
刚才在门外还依稀听见的乒乓球连续有节奏的、和球桌碰撞的发出的声响,走进馆内之后听得更清楚了。孟楠楠环顾了下周围,很快就找到目标领着余荞朝不远处的球台边上走。
在来之前她们做好了功课,包括和运动员那边的时间和安排上的确认,总之,双方的时间都有限,今天下午只要速战速决把素材录完就可以。她们的估计是一个小时左右,用余荞的话来讲,早点结束还能赶得上去市区吃她早在大众点评上种草的泰国菜餐馆。
架好三脚架,相机开机,调整角度,聚焦。
一个四肢修长、眼睛大大的看起来有些帅气的运动员看见她们之后缓缓走了过来。余荞和孟楠楠站在广告围板的外面,他站在里面。
“你好,我是焦一杭。”
“您好,我们是上周五跟您联系的,F大‘国家运动员进校园’项目的负责人。”
焦一杭过来和她们俩握手:“哦...好,我们俩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呢。”说完转头向身后喊了一声:“阿非,赶紧,换件衣服就过来。”
余荞和孟楠楠循着声也往后面看过去。因为这块场地容纳了两个球台,前后距离比较长,导致她们俩刚才都没发现后面那个球台旁边还有个人。被叫做阿非的那个人此时背对着她们,看不太清样貌。
上周和国家队这边联系的时候,原本已经拟定好这个项目的两位运动员,其中一位就是现在站在她们俩面前的,焦一杭。另一位因为比赛和其他活动排不开,所以队内又临时沟通了另外一位运动员,所以具体是谁,她们俩也没收到具体的通知,只好在准备好焦一杭的采访稿外简化另一位运动员的采访环节,两人最后共同决定只安排一个问题的采访时间留给他。
“没事儿,我们先开始也可以。”
“不好意思啊,他动作比较磨蹭,那我们就先开始吧。”焦一杭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孟楠楠翻开采访稿,回头示意了一下余荞作准备。
余荞站在三角架的后面做记录,偶尔抬头走会神。她咬着圆珠笔尾巴脑袋高速运转到冒烟的时候,抬头正好看见刚才站在后面球台旁边的那个人正在换衣服。他是背着余荞的方向的,即便是还离了好长一段距离,余荞也能感觉到他脊背上相得益彰且十分优越的背肌和肩胛骨线条。
埋头、把干爽的蓝色球衣从领口往下套,他边把衣服往下拽边转过身,吓得余荞赶紧把视线移开,低下头的时候笔尖在纸上停留,脑袋却空空的忘记刚才要写什么了。
“荞荞...”
“荞荞?”
直到孟楠楠的声音把余荞从发呆中叫回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只是脑门子有点痛,她下意识抬起捂住额头,只看见孟楠楠靠了过来担心地问她有没有事。
“还疼吗?”
孟楠楠指了指余荞脚边刚停下滚动的小白球,余荞才反应过来额头痛是因为刚才她正在发呆的时候被乒乓球砸到了。
余荞对痛觉感受天生就慢半拍,回忆了一会儿,好像确实看到什么白色的东西从眼前飞出去了。她摇了摇头刚想解释没事儿,毕竟从小到他她和各种球都多少有点缘分。只不过是这样的缘分,比如小时候踢皮球的时候被皮球弹脑袋、小学打雪仗的时候能被雪球喂饱、高中路过篮球场都能被篮球直击正脸。
“谢胜非你别吃了,你看垫个高球都垫人脑袋上去了。”焦一杭在一边看不下去了。
“来了。”
于是刚才那个在后面换衣服的人放下手里的塑料袋裹着的鸡蛋灌饼,径直地朝余荞走过来,两边脸颊塞得鼓鼓的,直到站到她跟前,两人之间隔着半高的围板,他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没有滑稽表情的加持下显得有些截然不同的不苟言笑。
“没事儿吧?”
余荞下意识地放下揉脑袋的手说没事,抬头看向他。他流了很多汗,黑色的头发因为汗水的缘故在场馆内白色顶灯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你看把人脑袋砸的,都红了。”焦一杭指了指站在原地对着他愣怔着发呆的余荞,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哪有人这么钝的,被砸了都懵懵的。还有,谢胜非长得就这么唬人嘛,她都被唬得不动了。
余荞有点不好意思,立刻弯腰把小白球捡了起来,朝他摊开掌心。
“你的球。”
“谢谢。”
谢胜非接过球装进口袋,修长的手指蹭了蹭球拍,本来准备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犹豫地折了回来,他说:“不好意思啊,我刚刚真没注意这里还有个人。”
“你真没事儿吧?”
谢胜非问余荞的时候盯着她额头刚刚被砸中的位置看,确实有点泛红得厉害。
说实话,他刚才垫球的时候满脑子想得是怎么Y市随便买的一家鸡蛋灌饼都这么好吃,前两天在利物浦晚上饿得慌,在街上转了两个小时最后只能找到卖可丽饼的,还齁甜。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说在场地拐角上还站着个人,更别说还被三角架和围板挡了一大半。
听队里的安排说今天来给他和焦一杭做采访的是两位大学生,非常有礼貌,特地嘱咐他俩说话把着点儿。谢胜非看着面前额头泛红的小姑娘想着确实比他们队里糙老爷们儿的皮子细腻多了,他刚刚那球要是砸在焦一杭脑袋上,估计响儿都不带个响儿的。
他有点心虚。
小姑娘摇摇头说真没事儿,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开始谢胜非还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她指了指他的下巴说有东西,他赶紧低下头拿手背蹭了蹭,发现是刚鸡蛋灌饼里的土豆丝。
“刚刚...刚刚吃饼吃美了,没注意。”谢胜非觉得后背噌得一下又热起来了。
“阿非别聊了,采访呢。早点结束让人回去,她们还得赶高铁。”焦一杭打断了边上刚刚发生的这么件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