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祝白
[崇元十二年冬月廿五,雷云聚于飞仙山,天地混沌,灾难频发,数日不绝。神凤殒于山谷之间,不见尸身。]
*
[太平二十五元年,腊月,凤翎山]
祝白踏着积雪,从山下回来。
最近为祸人间的魔物数量有所减少,虽然原因不明,但工作量减轻总归是好的。
凤翎山并不算高,却是常年飘雪。这幅雪景祝白从小见到现在,少说也有一百多年了。但他从不觉得厌烦,缓缓的走着。
祝白每次在回院子的路上都会默默想些事情,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习惯。这人平时看着对别人的话不上心,每当疲惫时却总爱胡思乱想。
方才途经某个村子时,听见有人在讨论凤翎山的仙人。
“凤翎山上住了一位仙人。”这个传闻早在一百年前就有了。没有人亲眼见到过,但传闻一直流传在山附近的各个村子。
这座山上现在只有祝白一个人在住,不过他自己心里清楚,‘仙人’从来都不是指自己。
……而那位被称作‘仙人’的人,早就不在了。
(2)白无尘
那时的祝白还和凡人一起住在村里。
在他出生那年,算命先生看了他一眼,就尖叫着指认说这孩子是个天煞孤星,将来必定克父母克亲戚克好友克邻居。
先生算的还是准的。随着他年龄增长,他身边的人倒霉程度也一同上升,导致村里已经有几家人不愿靠近他了。
等他再大一些,家人惊奇的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年仅六岁的祝白,似乎完全不怕火,还能操控他。
这可吓坏了他的父母。没有人知道这件怪事的原因,于是他们只好藏着这事。
祝白第一次遇见白无尘,是在他八岁的时候。
他从一阵眩晕中清醒过来,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他跪在地上,四周一片狼藉,火焰以他为中心向外蔓延。火舌席卷了周围所有房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血红色的眼瞳茫然地望着自己被火焰包裹的双手。
祝白一点都不记得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那天,一个高大的男人踏进火海,平静地向他走来。
火焰烧上他的衣角,触碰到他垂下的手。而他好似没有痛觉,指尖一动,火焰就都被他吸收了。火势渐渐变小,直到最后一点火苗都熄灭。
男人穿着一身白衣,同为白色的长发大部分就那么散在身后,后面随意的别了一支鸟羽发簪。风过,长发和衣袍都随风轻轻地晃动,腰间佩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像天上下来的神仙。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祝白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你可以暂时叫我白无尘?”
白无尘……
祝白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突然想起什么,闷闷地问:“他们人呢?”
白无尘知道他指的是村子里的人。“放心,都救出去了。”
祝白:“哦。”然后没动静了。
白无尘:“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
祝白没有说话,并且把头低了下去。
白无尘没在意,又问:“小孩,叫什么名字?”
祝白小声说了两个字,白无尘没听清。又重复一遍后,他才勉强听清,这小孩说的是“祝白”。
白无尘哭笑不得:“怎么说话细声细气的。像个姑娘家。”
祝白抬眼看向他,抿了抿唇,冷冷道:“……要你管。”
……
后来问了祝白的意愿,白无尘找到正焦急寻找自己孩子的祝白父母,将夫妇二人以及全村关于祝白的记忆都抹去了。
“这样一来,你和他们的‘缘’就被切断了,他们不会再因为你的特殊体质而受到影响。”
“嗯……”小祝白藏在白无尘的衣袍后,闷闷回应了一声。
“谢谢。”
白无尘看向身后,失笑道:“松手,衣服要被你抓出两个窟窿了。”
祝白老实松开死死抓着白无尘衣摆的爪子,随后措不及防地被整个抱了起来。
“和我回去吧。”
“去哪儿?”
“山上。和我回家。”
白无尘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把头埋进他的肩头,手攥紧了他身后的布料。
而后,肩上便是一片湿热感。
“……好。”
(3)白忱
祝白后来一直跟着白无尘往在凤翎山上一座院子里。白无尘不在后,他仍赖在那里不走,把整个院子占为己有。
留下来一方面是和白无尘赌气,另一方面则是想着……万一他会回来呢?
于是一住就是百个四季交替。
……
祝白并不急于回去,往院子后方走去。
他记得自己捡了一只受伤的山猫放在后面,打算去看看他恢复的如何。
然后他看见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少年,手上燃着一把火,正在恐吓弓起背哈气准备发起攻击的山猫。
刚刚还觉得山里没有其他人的祝白:“……”为什么会有人。
少年闻声转头看了一眼,似乎愣了一下,但因为神色的变化过于细微,所以祝白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好意思。”少年率先开口,“我是山下村子的居民,已经在这座山里绕了很久了,看见这边有亮光就过来看看。”
“您是这里的住民吗?”
祝白皱眉看了眼已经黑下去的天色:“明早我送你回去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
祝白想起他手上燃着的火,瞬间了然——这个人和自己是一样的。
这些年他也见过不少和他情况类似的人,有的操控水,有的操控草木。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被各自村子的人叫做“怪物”。
祝白把这些人聚集在曾经被他烧毁的村子,和他们一起重建了房屋。
一开始,那里只有不到五人,后来人数渐多,从几人变成几十人。冷静的村子也变得热闹起来。
既然不受世人待见,那他们就找一个接纳自己的家。
祝白沉思片刻,改了主意,决定明天一早将过人送下山,让村里的人照顾他。
他让少年先跟他回去留宿一晚,少年很听话地照做了。回去后,他对祝白问道:“谢谢,我该怎么称呼您?”
祝白正在找一间可以住人的空房,头也不回答道:“随便。”
少年没了动静,他也懒得去管他。
“师父?”
听见这么个称呼,祝白愣了一下。
少年又轻声道:“叫师父可以么?师父,我能留在这里吗?”
祝白心中一颤。
以前那些被他带回村里的人,大多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容易失控的。遇到这种情况,祝白会教他们如何控制灵力,还会教一些白无尘传给他的本领。
但是从未有人叫过他一声“师父”,只是称他为“大人”。
他们对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感。
祝白本不想把这个少年留着的,照顾人实在麻烦。不过话到嘴边却成了:“随便你吧。”
随便就是默认了。
少年懂他的意思,点点头。
片刻后又问:“那师父管吃管喝么?我不会做饭。”
“……”
祝白会做饭吗?不会。
所以他突然有点后悔。
少年见他这个反应,觉得有点好笑:“嗯……我开玩笑的,我来做饭就好。”
祝白瘫着个脸。
谁管你是不是开玩笑?
“出来。”
少年乖乖跟上。
祝白抽了一张空白的纸,取毛笔蘸了些墨水,转头问:“名字。”
少年思考了一下:“白枕。”
祝白落笔的手顿了顿。
……白尘?
他下意识地问:“凡尘的尘?”
少年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同样顿了顿:“不是,热忱的忱。”
“哦。”
祝白飞速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
果然,还是他想多了。
白忱:“写这个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祝白捏了个诀,长条的纸‘啪’的一声贴上他额头正中央。
祝白冷漠道:“我脸盲,贴了好认。”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忱眼中漫着笑意,目送师父离开。待人走远了,他轻揭开白纸的一角,轻笑了一声。
“真是……没大没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