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怪物啦,画听心想。
但纪门接下来的话像一记惊雷打在心上。
“画小姐,因为你失忆了,可能已经忘了,你患有严重的脸盲症,无法识别人的容貌。”
画听的身躯陡然一震,如果真是这样,那刚才的一切都显得合理很多了。而对于刚才认真分析的自己……
小丑!!!!
她只能用这个词评价。
现在仍然残存的疑点是,她为什么可以看清最初那个端草莓蛋糕的小女孩?难道因为那孩子是个怪物吗?那么二黑被附身后为什么她还看不清呢?而且树米是怎么回事?如此看来,她所患的似乎又并不是普通的脸盲症。那么,这种怪病与她掌心上所写的,她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有什么关联呢?
画听想得太出神,以至于都没有发现纪门和树米两人已经到了离她有些远的地方,他们正在整理着三具尸体。虽说离的远,但画听还是能明显地看到那三具尸体的身形和脸的轮廓。
看来,除了怪物,尸体应该也不在她脸盲的范围内。
画听不愿与两人离得太远,便也走到了尸体旁边。她略扫了一眼,一男两女,从服饰上看,男的就是大黑,其中一个女人是她刚醒时躺在她旁边的尸体,至于为什么大黑的身体刚被穿透时她没有看到他的脸,很有可能是因为当时他还没死透。
至于另一个女人,损坏严重,头和四肢扭曲得不成形,应该就是树米中的“画教授”。她面部皮肤溃烂,左眼球已经掉落,只余眼眶边缘几根将断未断的神经,其后隐约透出的红黑混杂的脑浆。
可见,是有什么利器穿过她的眼睛,给了她致命一击。这样引起严重生理不适的惨烈画面,着实有点令人反胃。
树米注意到画听正脸色发白地看着?体,轻柔地顺了顺她的背:“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但请节哀。”
画听点了点头。其实她一点也不伤心,她只觉得那具女尸很恶心,关于画教授居然是她母亲的事情,她也没有很惊讶,毕竟刚才知道她俩一个姓的时候,心中就隐隐猜到了自己和她应该是有什么关系的。
纪门和树米简单收拾好尸体,把它们包裹起来放进了装甲车的后车厢。画听暗自撇嘴,看来她一会儿要和三具尸体坐在一起了。
接下来,树米和画听一起上了后车厢,纪门启动车,三人三尸一同驶离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装甲车驶过建筑的时候,画听看到它正面的灰色墙壁上写着两个似乎是它的名称的大字:
炼狱。
画听坐在树米旁边与她搭话:“树米小姐,”她决定先说一下自己失忆的事情,“我刚刚从那栋楼里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应该不是正常现象吧?是与那栋楼有关吗?”
由于树米的人脸已经解锁,再加上她气质十分亲切,画听不由自主地想与她亲近一些。
“我知道,刚刚长官告诉过我了。”树米顿了一下,朝画听露出宽慰的神色,“不过不用担心,你的失忆可能只是大脑对于这场意外的应激反应,也许过段时间就会恢复。”
“谢谢你。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画听说。
“你说。”
“永寿鬼夺舍人身后,那具身体是会经过一段时间才会完全死去吗?”
“是的。”
好了,现在二黑被夺舍后依然看不清脸的原因找到了。
“为什么问这个?”树米忽然问。
“因为想问,就问了。”画听笑了一下。
她近距离看了一下树米的眼睛,这才发现,树米的瞳孔竟然呈现出一种较深的蓝色,让画听有些在意,便多看了一眼她的眼睛。突如其来的注视,不禁让树米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画听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
画听赶快别过头去,然后忽然想起,她貌似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树米,你有镜子吗?”
“有的有的,在这里。”树米递来一块小小的的方形化妆镜。画听迫不及待地打开镜子,看向了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尚十分青涩的,十八九岁少女瓷白的脸,鸦黑的睫毛覆盖着潋滟杏眼,她的瞳色是比树米更深邃的紫色,黑发凌乱地披散在直削的肩上,左耳悬着一枚蛇卵大小的紫水晶耳坠。
不错不错,画听把碎发梳理到?后,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比较满意的,更何况她还拥有一个看着就可以卖很多钱的大水晶,以后应该不至于饿死街头了。
画听拨弄着耳坠,有些疑惑为什么这紫水晶耳坠只有一只。
忽然,她看到正在开车的纪门用手挡了挡眼睛,她这才意识到耳坠的反光晃到了纪门的眼睛。
“不好意思……我这就把它取了!”画听赶快道歉,纪门则摆手表示不用在意:“不用取,调整一下坐的位置就行了。”
水晶的反光效果很好,当初纪门能在大片灰色废墟中找到被人偶袭击画听也是因为耳坠的反光照到了他脸上。
“那好吧。”画听放下了准备取掉耳坠的手,打算换了一个光线较暗的位置坐,让大水晶不会再乱反光。
谁知刚放下手,树米便注意到了画听手上的异常:“诶画小姐,你手心上好像写了些什么字呢?”
画听一惊,心跳漏了一拍,题着字的手心不禁出了一层薄汗。
糟了!刚刚摆弄耳坠的时候居然没注意到这个!!
“快给我看看你的手,说不定和这次意外有关!”
树米语气很急,直接跑到她身边抓过了她的手腕!
感受到突然贴近的温度,画听触电般地抽回了手,她警惕地五指握拳,试图盖住那些字迹。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觉得,不能把那句话给树米看。
树米感受到画听突如其来的敌意,端庄柔和的脸庞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画听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太好,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
“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突然被碰到手,所以稍微社恐了一下。”
树米坦然地笑了笑道:“没关系,那现在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笑意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画听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妙龄少女,竟然像一个犯了癫痫控制不住五官的猴子一样,伸长了自己的舌头,一下、一下,从掌根到指尖,把自己整个掌心舔了个遍!!
因为距离很近,树米甚至看到了画听舌头上的舌□□,以及因为舔得太迈力和手心的汗水融为一体的舌尖上流下的涎水。
目眦尽裂。
舔完后,画听还把已经把字舔得干干净净的手心展示给她看:
“看,已经没有了。”
“……”
没错,这就是她在情急之中想出的解决方法:把字舔掉。
但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虽然表面平静,其实画听心里的小人儿已经丢脸崩溃到捶地痛哭满地打滚儿了。
不过好在事情暂时解决了,画听没有也没有脸再和树米大眼瞪小眼了,为了掩饰内心的破防,她换了一个光线比较暗的地方坐。
闭上眼睛,假装已死。
此时正值黄昏,装甲车在夕阳斜照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画听靠着椅背,担惊受怕了几个小时后,倦意袭来,她居然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树米在轻轻摇晃她:“画小姐,醒醒,吃了晚饭再继续睡吧。”
画听一睁眼,便看到树米的脸。
面色红润,神色平静。
很好,她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为刚刚舔手的事不开心了。
车厢里已经支起了一个小桌板,上面放了三盒已经热好了的不同口味的自热米饭,树米和纪门都是好人,让她先选,画听也确实饿了,没跟两人客气,直接就选了肉最多的红烧牛肉盖饭。
树米选了鱼香茄子的,纪门选了鱼香肉丝的。搞不懂这些自热米饭为什么那么多鱼香的。
吃完简单的晚饭,树米和纪门换班,由她来接着开四个小时的车。
外面有些冷,现在应该正值深秋,纪门于是找了一个睡袋和小枕头给画听睡觉用。只是那深色的睡袋有点像裹尸布,画听钻进去后感觉自己和旁边三具尸体跟整整齐齐一家人一样。
没过多久,纪门也拿了另一个睡袋躺到了她身边。
画听侧过脸看着他。
在黑暗的笼罩下,她只能看清纪门侧脸的轮廓,那些覆盖全身的阴影融入了夜色。此时的他,反而看着更正常。
画听不禁开始想象纪门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实话,她很期待看到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你现在要睡了吗?”画听开口问,刚才已经睡了挺久了,现在她想聊聊天。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聊会儿再睡。”
纪门对她一直都很随和有礼貌,这让画听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舒服。
“你们宿卫军……”画听开口说了几个字特意停顿了一下,根据之前二黑所提到的,会来营救他们的“宿卫军”,以及纪门和树米的制服,画听推测,两人吏属的组织就是所谓的宿卫军,她这样说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纪门没有打断,轻轻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此看来 ,她果真没猜错。
画听继续道:“我想问问,你们宿卫军每天一般干些什么啊?是负责营救我们这种…遇到危险的人吗?”
“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纪门答道,“处理安全区范围内的污染事件才是我们的主业。”
“安全区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画听接着发问。
“是的,我们回第三区,应该后天就能到。”
“奥。”
画听翻了个身,把头枕在更舒服的地方。
安全区么……听名字感觉挺安全的。
“那安全区里有吃的吗?我有没有住的地方啊?”
“当然有啊,画小姐,你其实不用这么担心的。”纪门的声音染上了一点笑意“我们第三区虽然比不得其他安全区那样大,但可以的餐厅也不少,电影院和大型商城之类的娱乐设施也是很普遍的。”
“况且,住的地方你也不用担心,你在第三区应该本来就是有住处的,只不过回去以后你得先在我们那边住几天,处理一下你母亲和其他死者的事情。”
画听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听说有吃有住,她很开心。
当然,因为她现在躺着,所以点头也只是后脑勺在枕头上蹭两下。
“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纪门再次开口。
“没有了,谢谢你,晚安。”
吃住的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画听也没什么想问的了。
“晚安。”纪门也向她道了晚安,之后便没人再说话了。
黑暗寂静的环境相当适宜睡觉,画听不久便再次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她睡得不太踏实。
她做梦了。
梦中的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小小的手捏着被角。
一个长发女人坐在她床边。
床脚边有一盏夜灯,橘色的光爬上了房间的角落,但照不清长发女人的脸。
女人在轻吟。她的声音和白天对讲机里传出的画教授的声音很像。
模糊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白山羊 发出的信寄到了
黑山羊 读也不读吃掉了
没办法只好写了一封信
——刚才的那封信
说的是啥事呀
黑山羊 发出的信寄到了
白山羊 读也不读吃掉了
没办法只好写了一封信
——刚才的那封信
说的是啥事呀
(这个是日本童谣《山羊的信》)
歌声回荡,夜灯橘色的光亮像黑莓的藤蔓攀上天堂的华屋般一点点在空阔黑寂的墙与顶蔓延,歌声变得轻灵,浅淡的黄却逐渐加深加亮,最后,画听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只是,她并没有感到不安。
奇异的梦境伴随着她在一次车的晃动中醒来而结束了。
明亮的朝阳晃着眼睛,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画听会在梦里看到越来越强的亮光吧。
纪门和树米在画听睡觉的时候再次换了班,现在又是纪门在开车了。
简单的早餐过后,又是无聊的行车,没有电子产品也没有小说,画听能做的只有像一具尸体般永无止境地睡觉,或者和纪门树米聊聊天,偶尔趴着看会儿窗外。
外面的景色很单调,大部分都是建筑物的废墟,以及疯长的一簇簇植物,今天的天色阴沉,比不得昨日,让画听感到那些茂密的植被下仿佛潜藏着她昨天遇到的那些怪物。
然而实际上,他们一路都畅通无阻。
直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装甲车亳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驾驶和副驾的纪门和树米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画听满腹疑云地走上前去,刚想问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一惊。
挡风玻璃外的天空呈现出不祥的昏黄色,几朵带有腥气的云不规则地飘浮着。装甲车的正前方,一块巨大的幕布隔绝视野。
腥红的丝绒看不到尽头,略显黯淡的太阳此时像是一个装饰,呆板地悬在半空,与巨大的幕布形成了一幅怪异的盛景,如同一片人造夕阳。
黏稠的恶意倏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