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宫门外有人接应,荆小寒跟着他进宫。

    荆小寒进宫的次数不算多,除了第一次比较惨烈外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静悄悄的。

    暗牢内,南诚等在那里。

    “阁主。”

    “怎么回事?”荆小寒解下披风挂在臂弯上。

    南诚低着头带荆小寒朝暗牢深处走去,走到一间牢房前。

    “您自己看吧。”

    荆小寒朝牢里看去,里面那人身上穿着的上好绸缎这会儿已经变得很是脏污,却依稀能分辨是五日前邹时迁被抓捕时穿的那身。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来头朝这边看一眼,就那一眼荆小寒看到了他的脸,心中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牢里那人哪里是邹时迁,分明是他的侍从陈五!

    南诚低头道:“昨儿夜里还是邹时迁,今早就变成了这个人。”

    在重重防守的地牢里上演大变活人,不得不说邹时迁还是有些本事的。

    荆小寒捕捉到关键点:“今日变的,没人发现动静吗?”

    从这地方把人弄出去动静一定不会小。

    南诚脸色白得不像话:“他的舌头是断的。”

    荆小寒发现了异样:“什么意思?”

    “五日前将邹时迁抓回来的时候半路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要自尽,是阮樾给他止的血。”

    昏暗的牢房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以一开始他们抓回来的就不是邹时迁,而是这个陈五?

    “这怎么可能呢?”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南诚喃喃,不愿相信。

    荆小寒也心头一震。

    倒不是因为这事多匪夷所思,事实上过了那一震他很快就将事情想明白了。

    邹时迁这是用了一种蛊,正巧,这种蛊荆小寒以前也用过,只是这种蛊,一般人是接触不到的。

    这是一种本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东西,现在却再次出现在荆小寒眼前,是从谁那里流出去的,是国师,还是其他人。

    荆小寒问:“阮樾在哪里?”

    南诚答道:“她去邹时迁的宅子了,怎么阁主,要让她回来吗?”

    “不必,”荆小寒抬了下手,“邹时迁的那个小妾你们带回京城了吧。”

    “是。”

    “带她过来。”

    那被卖到青楼的女子头一次进到牢狱,周遭是哀哀呻吟声,枯草潮湿腐败的气息混着隐隐血腥味拿袖子捂住鼻子都遮不住,好像要透过皮肤渗进肌理,小娘子吓得脸色煞白。

    荆小寒站在牢门前,辨不清神色。

    “你们要做什么?”小娘子壮着胆子问,声音却还有些颤抖。

    “认得他吗?”荆小寒指着牢中的人问。

    小娘子作一脸懵状:“不认识。”

    荆小寒垂眸看着她,过了些许时候,那娘子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睛,荆小寒亦将头重新转向牢房。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装聋作哑。”

    “你说什么?”小娘子仍旧不解状。

    “邹时迁把你留在四方城,不就是想让你误导我们以争取更多时间么,可惜了,我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玩什么游戏。”

    荆小寒一抬手,有人进来将牢中的人架起来。

    “娘子听过梳洗之刑吗?”

    小娘子默不作声。

    “没关系,听没听过都不打紧,因为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了。”有人搬来两把椅子,荆小寒挑了一把坐下,小娘子被按在另一把上绑起来。

    “念在你并未实际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对你动这刑,咱们就坐在这里好好看着,这梳洗之刑是怎样做的。”

    那端有刽子手将牢中的人拖出来脱掉衣物绑到木板上,旁边是一盆冒着热气的沸水。

    “杀猪见过吗?这梳洗之刑,就是用刚烧开的水浇在皮子上先烫个几圈,再拿铁刷子将皮肉一点一点刮下,直到白骨露出来。”说着他手挥了一下,“倒。”

    刽子手得了命令用瓢盛起沸水浇在那人背上,那人的眼珠霎时瞪得快要突出来,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的哀鸣。

    小娘子被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嗓子说道:“将军,将军去比越了。”

    荆小寒撇了她一眼,却没叫人把她放下来,只做了个继续的手势,那边刽子手拿着刷子开始从犯人身上往下顺。

    “陈五,松江人士,隆昭十二年因杀人入狱,隆昭十四年太后寿辰大赦天下得以释放,隆昭十五年入邹将军府,代行杀人放火之勾当,手上人命三百三十六条。”

    “隆昭十二年三月,奸.淫邻家女子崔氏不成将其杀害。”

    “隆昭十六年五月,杀东州富商黄家十二口人。”

    ……

    “隆昭二十三年八月,放火烧毁四方城东大街,死伤人数一百二十三。”

    荆小寒一条一条细数着此人犯下的罪行,声音低哑,和着那厢的惨叫,竟有些说不出的凄凉。

    血混着水在地上漫得到处都是,流到小娘子脚边沾湿了她的衣裙。

    不知哪来的风,吹动烛焰摇晃,牢中灯影幢幢好似枉死的冤魂要来追魂索命。

    新鲜的血气混着皮肉被烫熟的气息飘散在空中,令人抓狂。

    那女子哀叫一声,两只眼睛被人牢牢把住,闭都闭不上。

    “娘子可有想说的?”荆小寒问。

    那女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于是荆小寒叫人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子终于熬不住了,告诉荆小寒邹时迁的去向。

    荆小寒手一挥,那边刽子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那陈五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肩背隐隐见骨,已经是个血人了。

    “杀了吧。”荆小寒漠声道。

    那本该昏死过去的人听到这一句霎时睁大了眼睛,眼中倒映出一个苍白的影子,像地府来勾魂的无常,那人连怨恨都不敢有,头咚咚两下敲在木板上,看上去像是在磕头,就是不知道他是在求荆小寒放他一命还是在感激他给了他一个解脱。

    刀锋抹过陈五的脖颈,鲜血汩汩地从那处淌出来,人体真是个奇妙的物体,明明之前已经流了那么多血,这会儿竟还有这么多。

    那小娘子已经昏死过去,等醒过来神智是否还清醒就未可知了。

    “阁主,国师说待你审完便去见他。”南城拿着荆小寒的氅衣给他披上。

    荆小寒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吩咐人将那女子带下去照料,荆小寒出了牢房。

    外面天色已然蒙亮,烛火熄了,到处一片灰扑扑的,像怀旧的老电影。

    清晨是温度最低的时候,寒风一吹荆小寒便咳嗽起来。

    跑了半宿的马,回来又审犯人,荆小寒有些吃不消,先前审讯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会儿事情明了各种反应才上来。

    似乎有些发热,头脑也晕乎起来。

    从荷包里摸出药丸塞进嘴里,那是阮樾给他配的暂时压下病症的药,能管个两三天,忙起来的时候经常被他当饭吃,下场就是停药后得在床上躺几天。

    皇宫内有一处高楼,名为瞻星楼,国师就在那里。

    宫人带着荆小寒进到楼内,走到第六层时便停下,荆小寒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最后一层楼只能他自己上去。

    推开门,内里不知烧的什么木质香料,熏得荆小寒想打喷嚏。

    国师坐在软垫上,身前的矮几上摆着点茶的碗盏,像在等什么人。

    听到声音,国师回头轻笑着看向荆小寒:“你来了。”

    “叫我过来做什么?”荆小寒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少年身上有浓烈的血气,似乎刚刚经历了什么惨烈的祸事。

    事实上惨烈的不是他,他是令人惨烈的那个。

    国师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变了许多。”

    荆小寒眼珠子动了一下,像木偶突然活过来,然后又沉寂下去:“这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曾经的荆小寒是什么样的,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他把自己活成子栖的模样,可他却离真正的子栖越来越远,或许有一日,他会彻底变成他们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

    “回京城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舒心?”国师假装没听到他的阴阳怪气,往他杯中注入茶水。

    “还成,没死。”

    “……”

    不远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火光印在两人脸上像两只蒸熟的螃蟹。

    荆小寒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把审问的结果告知:“邹时迁去了南楚。”

    “嗯。”对于荆小寒审出来的结果国师并不质疑,荆小寒是天生的判官,几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说谎。

    “这事要怎样是追还是放你们看着办,跟你那皇帝商量好,我就只管照做,旁的一概不管。”

    看着荆小寒没被火光照到的那一边脸跟刚摔开的白陶一样,国师忽然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

    荆小寒把杯里的茶一口倒嘴里,差点没吐出来。

    “你好像有那个大病。”留下一句对国师品味的评价,荆小寒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站起来准备走人。

    国师忽然叫住他:“下雨天,你的腿还疼吗?”

    荆小寒顿了一下:“关你什么事。”

    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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