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祠望向她手指的地方——幽长的楼梯掩映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但片刻后，他便站起身来：“行，去看看吧。”
林烨闻言也站了起来，长毛外套早不知道掉到哪去了，露出里面揉皱的衬衣：“我跟你一起吧，相互有个照应。”
杨敏若见两人要下去，瞬间眼睛一亮，伸手把敞开的运动服外套拉链“嗖”的一下拉到领口：“哎我也去我也去！”
林烨心头莫名一跳，不动声色地看向杨敏若。不远处的小姑娘恰好背对着林烨，长马尾随着她摆头还在不停地晃着，以一种不太真切的方式和林烨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合。
画面中的少女朝他挥了挥手便笑着向远处跑去，道路尽头的光亮将她的身影映照地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她身后的长马尾随着她的脚步正一跳一跳地摆动着。
这是谁？林烨在不知不觉中拧起了眉，他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漏了个洞，不知有什么溜了出去，亦不知有什么涌了进来。
“林烨？”樊祠见他半天没答话，凑过去拍了拍他：“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林烨猛地回过了神，掩饰性地冲杨敏若挑了一个惊诧地笑容：“就感慨，小姑娘胆子不小嘛。”
“彼此彼此。”杨敏若哈哈一笑，冲他摆摆手，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他放空的理由。
樊祠似是无所谓地点点头，转身看向一旁的王琳和李高业，眼眸却在转身时暗了一瞬，声音还是如先前那般和煦的问道：“那你们呢？”
王琳有些害怕地看了看身边的李高业，李高业见她脸色发白，明白她心里害怕，便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就不去了，你们也多加小心。”
林烨心里默默吸了一口气：怎么又留两个人在屋里？！
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最后还是林烨他们三个人出去了。
三人一同来到了楼梯口，刚往下走了一层，就看见底下迎面走上来个瘦瘦小小的男生，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随意的拉着一半的拉链，让本就肥大的校服显得更加飘逸。男生左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边叮呤咣啷的装着饭盒和餐具，一边走一边晃，奏出一串感天动地的交响乐。
林烨看见后朝他招招手：“哎，同学。”
男生一抬头，发现了楼上的三个人，手上的塑料袋瞬间不晃了：“啊你们来了！是来我们学校讲示范课的老师吧？”
挺不错，身份都给安排好了。
男生迅速把校服拉链拉好，紧赶两步凑到三人跟前，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们：“老师们好，我们都盼着你们赶快来呢。”
在日复一日平淡的中学生活中，每一个和日常学习生活不同的事情都值得学生们期待很久，大到额外的假期，小到学校里来了新人，都可以让平平无奇的一天变得与众不同，哪怕来的只是几个外校的老师。
男生一边走，一边叽里呱啦地跟三人聊着天。不一会，几人便打听到了学校的大体情况。
这是一所私立全寄宿制高中，学生全部来自本县，男生叫葛欣，是高三一班的学生。由于县里人本来就少，又多是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即便上学，也大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了了之，久而久之，整个县城里就都流传着读书无用论，所以能上到高中的学生并不多。本来每个年级也就不到两百人，勉强凑够三个班，但学校为了能更好的吸引学生，硬生生地把这不到两百的人分成了五个班。
“这些年其实人们对教育的看法有一些改观，”葛欣停了一下，略带骄傲地说道：“因为大概六七年前吧，我们县城曾经有一个女孩考出去了，就是从我们高中毕业的呢！那个时候大家才觉得读书有出路，我们学校也火了两三年，不过后来，大家见再没有人能考出去，热情慢慢地就淡了。”
“其实即便是这样，三年前我们学校的人也没这么少，一个年级还能有三百来人，”葛欣语速起飞地继续说道：“因为那时候全县只有我们这一所高中，想上就只能来这。但后来又建了一所私立高中，两个学校就开始抢学生了。”
说话间，四人又回到了高三一班的门口。
葛欣：“这会儿是晚饭时间，大家都在食堂，所以教室里没什么人，一会儿就都到了。”
林烨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俯身看向葛欣：“你知道我们要来讲什么课吗？”
葛欣：“哲学啊。”
林烨干笑了两声，扭头看向旁边两人。
樊祠心虚地扭过头，杨敏若目光坚定，两眼看天。
林烨：……
三人回到了高三二班，和留在班内的王琳、李高业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不多一会儿，几人便听见廊道里零零散散开始传来脚步声，估计是学生们陆续回来了。五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学校里四处转转。
五人在路上又碰见了不少的学生，学生们看见他们都显得很兴奋，一个劲的向他们打招呼。
众人在一片“老师好”中下了楼，由于学校的初中和高中在同一栋楼，每一层的楼宽也有限，所以整栋教学楼有八层高，下边四层是初中，五楼是所有老师的办公室，最上边三层是高中，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其实就是顶层了，现在站在楼下看，楼顶上貌似还有一个天台。教学楼旁边依次是食堂和宿舍楼，楼前有一个土操场，在土操场的另一侧简单的搭着一个台子，估计是主席台，旁边插着一根旗杆，顶端飘飘荡荡的挂着国旗。
“哎，你们到了！”不远处有一个穿着浅色格子衬衣的男老师冲他们招了招手，快步走了过来。男老师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有四十出头，但脸上却透露着一股沧桑，两个大大的眼袋垂在眼睛下，感觉像是很久都没好好睡觉了。
“我是咱们这的校长，姓何，非常感谢几位能莅临我校。”何校长推了推眼镜，领着他们朝教学楼旁边的一排宿舍楼走去，“我先带你们去宿舍。”
“看这意思，还要住宿舍吗？那这次的时间片段应该挺长。”杨敏若凑到林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道。
林烨：“你之前碰到过时间长的？”
杨敏若撇撇嘴，伸出一只手在林烨眼前晃了晃：“可不是吗，我在上一个片段整整呆了五天！”
樊祠：“听起来挺难的。”
杨敏若长叹一口气：“是啊，最后就我活下来了。”
林烨：“……失敬失敬。”
杨敏若：“客气。”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宿舍楼前。
宿舍楼有四层高，外墙用白色的油漆粉刷过，不过时间看起来是不短了，白漆渐渐变暗，使得整栋楼看起来灰扑扑的；可能是为了防止学生出意外，本就不大的窗户外边都装上了铁质的栅栏，不少已经生锈了，斑斑点点的挂在外墙上，再搭配上头顶上的阴天，光看着就感觉有阵阵阴风在身后吹。
真是个适合鬼来串门的好地方。
何校长：“各位老师路途辛苦，先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让学生把课表送来。”
何校长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众人，钥匙顶端贴着一个发黄的标签，写着013号房间：“就在一楼最头起，辛苦各位了。”
樊祠接过钥匙，也没再说什么，冲校长点了下头，就带着几人进了宿舍楼。
刚进宿舍楼，众人就看见了廊道上挂的一个个的宣传框，并不大的宣传框密密麻麻的挂了一整条廊道。都不用凑近看就知道，所有宣传框里的照片都是一个人——一个笑得十分开心的小姑娘。
“我去……”李高业感叹了一声，“全是一个人的照片，这晚上出门不得吓死啊。”
“一开门就看见一个脑袋。”
“嘶，越来越觉得这地方阴嗖嗖的。”
“李小梅，七年前从这里毕业的。”
“这是之前的毕业生啊，从这个小县城里考出去的。”
“考出去不容易呢，小姑娘挺厉害的。”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林烨看着宣传框中的文字，半天没有说话，眉头轻轻地皱在一起。
樊祠见他这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看出什么东西了？”
林烨指着照片下的文字对樊祠说道：“小姑娘初中的时候母亲就去外地了，受校方资助才能上学，十八岁那年一个人考到了外地，已经过去七年了，怎么从来没回来过？”
樊祠：“为什么说她没回来过？”
林烨：“学校肯把她高中时候的照片挂满宿舍楼来激励学生，如果回来过，肯定会加上新拍的照片的。”
一旁的王琳此时走了过来，闻言说道：“或许，是在外边过得不如意吧。”
“不如意？”
王琳点点头：“我也只是猜的，你现在大三可能还没感觉，找到一份好工作不容易，尤其从这样的小县城里走出去的孩子。而且像这样的孩子，肯定是全县城的骄傲，”她用手指敲了敲宣传框，叹了口气：“背负着全县城期望的天之骄子，如果在外边过得并不如意，怎么回来？”
人们一块一块地垒起了神坛，瞻仰着站在上边的人，从那时起，那人便不只是自己了。
她只能站在神坛上，过着只允许“灿烂”的一生。
正在此时，有一个学生走了进来：“老师？何校长让我来送课表。”
“谢谢。”林烨上前接过课表，又拉住那位学生，“稍等一下，能麻烦你给我们讲讲这位李小梅学姐吗？”说完他指了指墙上的宣传框。
学生：“哦可以可以，她是从我们这里考出去的，其实到现在为止考出去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她父母早年离异，妈妈本来是在我们县里的，后来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嫁到外地了，就留下了她一个人，我们学校资助她上完了初中，又接着让她在我们学校上了高中。”
林烨：“那她后来没回来过？”
学生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觉得她回来过，一年前我们班好多人都看到她在一个晚自习的时候来学校了，但后来校长死活说当时的那个人不是学姐，说我们只是看错了。”
杨敏若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林烨：“原来在这等着呢，我就说嘛，总不能讲个课就算了。”
林烨没理她，接着问那个学生：“你们在哪看见的她？”
“楼梯上，我们看见她上楼了。”
“谢谢啊，我们也就是好奇，你快回去吧。”林烨笑呵呵地朝学生挥了挥手，看着他出了宿舍楼，才敛了笑容回过头来冲杨敏若一点头，“嗯，这后面估计不简单”
“那咱们现在去哪？”
“先去宿舍看看。”
“不去教学楼？”
林烨看了看外边的尚且明亮的天，说道：“晚上吧，这时候学生太多了。”
几人都没有察觉到，就在不远处的宿舍楼外边，本应该回到教学楼里的何校长却并未离开。听见了几人的对话后，何校长的眼神暗了暗，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们终究还是要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