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气息近在咫尺,不容忽略,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他渐渐靠近,直到两人的鼻翼快要贴在一起才堪堪停住。
“阿韵,我想亲你。”
许韵耳根子瞬间发起烫,却还是不肯露怯,直直地望着他。
见她没有拒绝,裴熠试探着凑近那张脸。
温热的柔软轻碰,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他眸中渐渐攀上入迷的情欲,握住女子的手指,在手心轻柔的揉捏。
“等赵允的事情结束,我就上门向许伯父提亲,好吗?”
许韵没有回声,只讪讪地点了下头,抿着嘴唇,回味着刚刚的触感。
裴熠在宴席上喝了点酒,是甘醇的清甜香。
两人不知不觉闲聊了起来,裴熠静静地听着许韵诉说着他前世‘死后’的事情。
每一件事都是他看见过的,听到的,因为他每次都在背后陪着她。
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看着她笑,听着她絮絮叨叨。
她的话变多了,笑也变多了。
目光掠过少女锁骨下,只匆匆一眼便赶忙收回。
好像,身量也长了些。
他没有开口解释前世自己是假死,因为那涉及到云安,他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涉险。
再过月余便是许韵的生辰。
裴熠早早地就备好了玉石和材料,准备给她亲手打造一支珠钗。
前世那支青玉鸾钗也是他亲手做的,可惜时间紧凑,他用了三天三夜才做好。
好在这一次,时间充足。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白星压低着声音,生怕打扰了主子的正事:“主子,滁大夫来了。”
“她一个人?”
“是滁其亦大夫。”
裴熠拿着刻刀的手停顿了片刻,随后又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让他来书房。”
滁其亦进门的时候,裴熠还在旁若无人的干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意思。
少年黑着一张脸,瞅过他书桌上那一堆物件,嗤笑了一声。
“没想到,堂堂一个小侯爷,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裴熠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讥讽,不冷不热地开口:“有何事?”
滁其亦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一言不发。
裴熠私下找他研制了好几种药,皆是致命阴毒之物。
滁潇是典型的医者仁心,自然不会帮他,裴熠只能和滁其亦私底下偷偷交易。
“你上次说,帮你弄完这瓶药,你会告诉我原因。”滁其亦翘起二郎腿看着他,“现在可以说了吧。”
裴熠拿起桌上的手帕,悉心地擦拭着玉石上的细尘,半晌才悠悠地抬起头。
“想知道什么?”
滁其亦忽然站起身子,神色凝重的走向书桌旁,“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从一进京城,就不让我师父救的人。”
裴熠慢条斯理地将手帕叠好,掀起眼帘掠过那张愤怒的脸:“看来,你已经遇到可疑的人了。”
“我做了一个梦,那人和梦里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滁其亦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一字一句道:“他说,他叫李赢。”
滁其亦鲜少做梦,然而从那日从城外回来,他却接二连三的做起了噩梦。
比让他死还要痛苦的噩梦。
滁其亦本是一个县城中富商的儿子,由于小时候体弱多病,看过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直言他活不过十岁。
就在十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子。
她比他大十岁,穿一身素衣,有一手好医术,说话却很犀利,不像一个温柔的女子。
她治好了他,还逗这孩子,让他叫姐姐。
出乎所有人意料,滁其亦同意了。
他拜别父母,哪怕隔绝关系,也要跟着女子走。
父母不愿,他便偷溜出门,一路上跌跌撞撞,银钱用光了,衣裳穿烂了,最后才追到那个少女。
女子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是自己救过的那个病怏怏的小少年,只是出于善心将人捡了回去。
后来知晓一切时,却怎么也甩不掉这个跟屁虫,只得收来做了徒弟,让他学成以后回家。
梦中一切都和现实一模一样,唯独结局。
滁潇在滁其亦出门时救了一个男子,男子长相俊美,对她一见倾心。
可是滁潇不喜欢他。
那男子不仅身上有伤,脑子更是病得不轻。
他带走了滁潇,准确来说,是强行绑走了滁潇。
等滁其亦寻着踪迹追去的时候,只见到她的一具尸身,还有那个男人。
他戴着一副面具,手指轻点着女子的面容,眼中含着扭曲的痴迷。
“为什么不愿意?我长得不好看吗?”
他抬头望向滁其亦,手中还捏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伤心地哽咽道:“她不要我亲她,还想将这个东西倒在我身上,我好伤心啊。”
滁其亦认得那瓶药,是他们一起研制的噬骨散,可以让人身躯腐烂,尸体更会直接化为脓水。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
滁其亦哭着求他,不要伤害他的师父,将她完整的还给他。
男人擦了下眼角的泪水,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你就是她的徒弟啊?滁,其,亦,是吗?”
滁其亦愣在原地,被一群死士按压在地上,无力动弹。
耳边不断回荡着男子的疯言疯语,亲眼看着那瓶药倒在了那具尸体上。
从一身素衣,化成了一摊血水。
“哦对了,你知道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是什么来着,我想想。”
“滁其亦,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他真是个笨笨的毛头小子。
滁其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里回去的,男人好心放过了他。
他整个人躺在那滩鲜红的狼藉中,不停地用手指抓着什么。
血水从指甲滑过,什么都抓不住。
血水染透了他的衣衫和双手,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夜幕降临,一声声哀嚎在院内回荡,凄厉悲凉,犹如地狱中爬上的修罗。
天色渐亮,那滩血水早已干涸,在地上凝结成大片的血迹。
一抹刺眼的白色在一片血红中显眼非常,妖艳又诡魅。
他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手脚躺了一夜早已麻木不堪。
他踉跄着走向水缸旁,水中少年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面容憔悴冷淡,没有一丝表情。
水中的人影举起双手,卷起自己的一缕发尾,愣怔了许久。
雪白的亮色倒映在水面,满头华发。
滁其亦在床上发愣了许久,一直不愿意相信梦中的事情。
可是,真的有那么大的巧合吗?
那双眼睛,和城外救的那个男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头一次睡醒之后没有去找滁潇,而是穿上衣服就去了越远侯府。
裴熠手指轻点着桌面,仔细听着滁其亦将那日的情景一一还原出来。
末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几乎是从嗓子中吼出来:“他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提醒我们?”
恐惧不断地蔓延在周身,他很害怕,畏惧梦里的事情会成真。
他接受不了。
等人吼出了一通恶气,裴熠才缓缓开口:“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他从椅子上站起,直直对上面前的少年,神色认真严肃,不见半分玩笑。
滁其亦一个“不”字卡在喉咙,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不信。
他不信佛,不拜佛,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可是,有关于滁潇,哪怕再荒谬的事情,再可笑的无稽之谈,他也不敢不信。
裴熠轻叹了一声:“前世你的师父被人害死,你一夜白头,最后我们一起合作杀了他。”
少年身子僵硬了一瞬,不受控制地往后面退了半步。
这和他的梦一样。
他声音变得沙哑起来,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意:“所以,他是谁?”
“或许,他长得和太子殿下赵允,一模一样。”
滁其亦这下是彻底懵了圈:“什么意思?”
许韵这段日子心情很不错,许是和裴熠互通了心意,肉眼可见地笑容多了些。
王氏将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头暗自盘算着,明里暗里和许相旬提起她的婚事。
再过段时间许韵便十五,别家女子这个年纪早已定了亲。
许相旬点了点头,让管家找来了几幅早早就备好的画像。
“夫人你看看,这些都是京城里才貌俱佳的小伙子,家世人品都无可挑剔。”
王氏兴致勃勃地拿起第一幅画像,神色有些微变。
直到拿起最后一幅时,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老爷,您这是何意?阿韵明摆着就是对裴熠那孩子有意……”
男人顿时沉下脸:“夫人。”
察觉到自己脸色不太好,许相旬缓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裴熠那孩子又不一定喜欢阿韵,要不然这么多年了会不表现出来?你何时见他对阿韵有过一丝男女之意?”
夫妇两人自是不知裴熠的心思,毕竟连许韵都是才得知不久。
王氏轻轻叹了口气,又重新拿起那几张画像,仔细考虑了一番。
“罢了,这事还是得问过女儿,毕竟要她喜欢才好。”
许韵并不知道爹娘已经为她的婚事愁昏了头。
铺子自从上次那个云公子订走一大批货以后,陆陆续续又有了许多新客。
现在一切都比较顺利,渐渐步入了正轨。
许韵正提笔给舅舅写信,除了慰问家人身体状况以外,还提及了表妹她们。
最后也不忘分享自己的喜悦,这生意暂时是上道了。
有了钱财的保障,她心里委实也妥帖了许多。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稽胡发生了一件大事。
稽胡王被长子杀害,拥兵造反,自立为王。
按理说这是稽胡内部的事情,王位继承也实属正常。
可是,听闻新登基的稽胡王心狠手辣,伙同其他部族逐渐侵扰京城边境。
更有甚者,竟然无故屠杀一些偏僻的村落。
而这背后之人,竟是新稽胡王收的一个幕僚。
神出鬼没,并且是个汉人,还有人说曾见他从京城方向来。
接下来的几日,许相旬也没有心思再考虑女儿的婚事。
朝堂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像极了之前淮安发生那场暴乱时的场景,甚至形势更加严峻。
越远侯府内,裴实甫正拿着一份密报暗自头疼。
他看了眼底下的人:“子悦,你可有什么想法?”
裴熠拿过那封密信,只匆匆掠过一眼:“据儿子所知,前不久确实有个贼子曾逃出京城。若没猜错,应该是上次挟持阿韵那伙人的贼首。”
裴实甫拧紧了眉头:“照你说,他是京城人,并且身份不一般?”
“先不说他为什么要去稽胡,他为何要挟持阿韵?”
裴熠抿了下唇,语气有些自责:“都怪儿子,有些线索查到了宫中那人身上,他便想杀鸡儆猴,连累了阿韵。”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人的身份,但是还需要最后一个人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