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前,苏念棠一边从容切换PPT,一边不紧不慢地陈述着小组的研究过程。
语速清晰,逻辑严谨,脱稿演讲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关键数据分析部分,她指出模型优化的前后对比,回答提问时几乎没有停顿,配合着她沉稳的眼神,连台下的教授都频频点头。
整个汇报没有冷场,没有结巴,甚至连PPT的排版都被院导师在最后特地点了名表扬:“PPT做的非常精美,内容充实。”
讲台下,小组成员纷纷松了一口气,辛苦了这么久,终于能告一段落了。
“辛苦啦棠棠,这次我们能拿高分,全靠你镇住场子。”彭欣笑嘻嘻地说,拍了拍她的肩,语气里满是小组作业结束后的放松和佩服。
“真的,念棠你PPT简直是大神级别,更别说你那10分钟的脱稿演讲了,救命,刚才教授全程都在点头,夸得我们脸都快烧起来了。”纪远泽一边合上笔记本,一边回味刚刚的精彩汇报。
苏念棠把激光笔收进文件袋里,眼尾笑得微微弯起来:“这次大家都很努力,能拿高分离不开小组每个成员的努力,幸好大家没有让小组作业变成我的个人作业。”
她语气轻松,带着一点点调侃的意味,像是在开玩笑,却又不失分寸,逗得彭欣和纪远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那当然,我们再不配合就不配当人了!”彭欣毫不客气地回道。她平时最讨厌那种摸鱼浑水的组员,这次能跟着一群积极主动、效率爆表的组员,尤其是遇上苏念棠这种从头稳到尾的核心担当,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回了人间,不,是天堂,原来被大佬带飞是这样的感觉。
一旁的纪远泽也凑过来:“你这话一出来,我良心突然有点痛,但又没那么痛。”
就在他们三个笑成一团的时候,林杰从后排收拾完电脑,提议道:“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算是庆功?”
“哎呀,江大神不在,他被导师叫过去了。”彭欣很想去,但庆功宴感觉缺一不可,更何况江大神有着巨大的贡献。
“我听说是去谈项目。”纪远泽补充,满脸崇拜,“我们院的院长好像点名要带他进研究组。”
“我也不去了,等下次江大神有空了我们再一起聚。”苏念棠收拾完书包,和他们挥手道别,“我先走啦。”
出了教学楼,苏念棠没有回到公寓,而是拐了个小弯,顺着一条靠近旧城区的公交线慢慢走。
这个方向,她已经很久没走了,沿街的商铺换了不少,原来卖早餐的铺子换成了一家连锁便利店,玻璃窗擦得锃亮,贴着三张新印的活动海报。
连公交站都变了,她记得小时候这里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铁杆子,上面挂着一块掉漆的公交牌,下雨时总有人打着伞站在泥坑边,等待迟迟未来的公交车,现在有玻璃遮棚和电子屏幕,连座椅都是新的。
苏念棠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前几天那个梦。
那个梦来的毫无预兆。
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一个无法介入的旁观者,看着病床上的自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唇色泛白,身体一点点凉下去,最后死去。
苏念棠不知道那封信是什么时候送到的,她只知道这封信本该在她生日那天送到,但却在她死去的那一天才收到。
苏桃的生日和她的生日差了4个月。
6月15日,是苏念棠的生日;10月23日,是苏桃的。
也许是因为没人察觉那封信的存在,又或许,是有人有意将它藏了起来,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好心给予她的。
佣人将信带去医院时,病床上的“她”已经陷入了昏迷,对方把信放在床头柜上就匆匆离开,赶回苏家继续准备苏桃的生日宴。
苏念棠身边没有人替她拆开信封,也没人读给她听,那封信,从头到尾,都沉默地躺在那里。
梦中的她可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它来过。
想到这里,只感觉荒唐和讽刺,她的母亲叶宁选择在她20岁的那天告诉她真相,但她却来不及看就已经失去了呼吸。
苏念棠走进那家连锁便利店,在常温区徘徊了几秒,然后径直走到冰柜前,从最角落里挑出一罐青柠味的汽水,结账后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拉开拉环,“呲”的一声,柠檬香气窜了出来,酸得清醒。
一口一口地喝,喝到嘴角发凉,想要让冰凉的汽水平复自己的心情。
梦里的最后一句话在苏念棠的脑子里慢慢浮现:
“我没能逃出去,但你可以。”
据苏念棠这几天的复盘,自己只要和江执稍微亲密一点,身体就会开始出现奇怪的“排斥感”,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不是生理上的疼痛,像是全身细胞在悄悄发出警告:不该更近了。
起初她以为是太紧张,现在才发现,这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对抗,就像身体本能在抗议什么本不该发生的事。
可她没有退,哪怕心跳加快,哪怕背后发冷,哪怕事后整个人虚弱得站不稳,她也从未推开江执,每次强忍着那种不适感,抱着他,回应他,她藏得很好,从不让他知道她的身体在对抗她的情感。
她爱他。
不是简单的喜欢,而是一种明知代价沉重也不愿放手的执念。
所以她想守住这份爱,她和江执约法三章,做地下情侣,不在家里留下痕迹,不在公共场合眼神逗留,就连说话也避开人多的时候。
苏念棠之前一直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让杜璐发现,
这不是胆怯,而是本能的防御。
苏念棠早就看出,她的继母杜璐表面上是好心寄养,实则另有安排,从江执搬进苏家的那天起,杜璐便像在布一盘早就计划好的棋局。
她曾亲耳听见杜璐在打电话:“张婉终于走了,江执一定会走上主线。”
小时候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情绪发泄,可现在想起来,哪哪都不对劲。
信中提到,杜璐是趁虚而入的,母亲叶宁在那段时间情绪反常,经常在杜璐照顾她的间隙,莫名地对苏川峰发火,说一些违心又歇斯底里的话;苏川峰的生意突然做得风生水起,投资总是精准得像被人安排好一样,从处处碰壁到成为行业龙头,用了不到五年;苏桃,常年年级倒数第一的她却能在高考黑马逆袭,和她一起考进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高校。
这一切,都太巧了。
苏念棠蓦地一惊,手指微微蜷起,脑子里蹦出一个词:
剧本。
对,剧本。
不是生活,是设定好的剧情。
不是偶然,是早就注定要她让位、要她消失、要她输到底的“走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和江执越靠近,身体就越痛。
为什么自己努力得那么彻底,却永远比不过苏桃一句“我想要”。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说那句话:
“我没能逃出去,但你可以。”
苏念棠喝了口手中的汽水,青柠的酸涩让她有了继续思考下去的力气。
自己会病逝,这是她早就隐约猜到的事。
从高中开始,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学业压力大导致免疫力失调,让她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太拼,她也很听话地喝了很多中药,控制饮食,晚上十一点前一定上床,甚至连最爱的青柠汽水都戒了。
刚入大学时,她瞒着江执偷偷去三甲医院做全身检查,医生看完片子,欲言又止,“顺其自然吧。”顺其自然,等于没治了。
苏念棠又喝了口冰冷的青柠汽水,寒意顺着喉咙一路压下去,现在的她需要刺激。
想起前几天,江执在图书馆等她等到天黑,看到脸色苍白,指尖冰凉的她,心疼坏了,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怎么会这么冷。”
她只是笑了笑,随口说,“图书馆的空调太猛啦,你刚刚不是也在里面吗?”然后抱住眼前的少年,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不想让江执发现她在撒谎。
那天她根本不是坐在图书馆里,而是一个人跑到露天的阴影处学习,手指冻得发麻才回来,但那天的天气预报显示室外温度30度,热得连路灯杆都发烫。
原来自己的身体根本不是因为太拼而垮的,而是是被设定走向死亡。
苏念棠坐在便利店门口,手里的汽水早已喝完,罐身被她一寸一寸地压扁,边缘咯得指尖微疼。
空气闷热,天色逐渐发黄,晚高峰的人流从她面前匆匆掠过,没有人停下来看她。
苏念棠打开手机,屏幕亮起,日期清晰地落在眼前,距离“她”死去还有一周,梦里的这个时候她已经住院了,但现实中的她还算健康,只是会有些不适感。
最近她没有胃口吃饭,江执一边低声哄她,一边把勺子递到她嘴边,“吃一点好不好?再一口,就这一口。”然后换着法子做她爱吃的菜。
每次都这样,江执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苏念棠软下来的人。
苏念棠盯着聊天框看了几秒,指尖微颤,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按下发送键:
【江执,我们今天回苏家吧。】
消息发出那一刻,眼神微动,对着手机屏幕轻轻地说了句:
“对不起,江执。”
苏念棠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剧本里没有,她需要让杜璐亲眼看到自己的剧本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