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还未亮,外面仍是墨色。
苏念棠微眯双眼,房间里面的氛围很安静,空气中残留着药味和一丝未散的热意,她喉咙干哑,手指微凉,她想起床,但发现自己的腰上虚搭着男人的手,他从背后抱着她,整个人像将她整个扣在怀里,呼吸温热而深长,打在她后颈处,带着一点少年特有的体温和安稳,还有她最喜欢的青柠香气。
苏念棠一向不信什么“吻到发烧”那类玄乎的玩笑,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们每次欢好后,她真的会不舒服,身体会有一种“排斥感”,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像是被写在身体代码里的一条禁令。
自己不愿相信,却一次又一次地在拥抱之后虚弱、在靠近之后心跳紊乱,但每一次仅仅是亲吻、贴近,这具身体就像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负荷。
她不是没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次数多了,就没有办法骗自己了。
自己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弱了......
苏念棠缓缓翻身,动作小心翼翼,怕惊醒身边的男人,幸好,江执并没有醒,只是眉心略皱,眼下那圈青黑清晰可见,整个人安静得不像白天那个会悄悄咬她耳垂的小疯子。
昨晚江执守了一夜,每隔一段时间就拿着体温计测体温,直到她完全退烧才肯放心去睡。
苏念棠心里一动,眼神落到他颈侧微露的锁骨,那里还有一点昨晚她无意识咬出的浅红痕,她起身在江执唇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像羽毛扫过湖面,指腹贴过他下眼睑那一圈黑,动作轻得仿佛怕惊醒这点安稳。
睡梦中江执没睁眼,却下意识收紧了臂弯。
苏念棠微怔,反应比思考先一步做出,往后轻轻一退,离开他的怀抱,动作柔软克制,小心不让床垫下陷得太明显,像一只踩雪离巢的猫。
片刻后,她洗漱好、头发重新绑起,走出房间。
江执醒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餐桌边低头喝粥,身上的病气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剩一贯的清冷克制,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苏念棠没看他,抬手把一只空碗推过去:“自己盛。”
她喝得慢,瓷勺每次碰到碗沿,都会发出一点轻响,在安静的餐厅里被放大得不近人情。
江执接过碗,低头舀了一口,热气蹿上来,雾化了他眼前的一小块玻璃镜片。
“你昨晚是不是趁我发烧亲了我?”苏念棠忽然问,带着一丝玩味。
听到苏念棠似笑非笑的语气,江执手指抖了一下,勺子敲在碗壁,发出一声闷响。
苏念棠偏头看向江执,藏着一点戏谑的漫不经心,看着眼前的少年装淡定也是一种乐趣。
江执抿了抿唇,耳尖泛红,低声答了一句:“……嗯。”像是被当场抓包的小孩,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心虚,又带着一点赌气的坚定。
苏念棠本来还想顺着这个玩笑继续说点什么,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梦中的江执,不是她爱了很久的江执,而是剧本里属于别人的男主角。
苏念棠的笑意顿住,垂下眼睫,唇角几不可察地收了一下,像是突然把所有情绪都藏了回去。
“你还真是不改毛病,趁人发烧还敢乱来。”语气淡了下去,像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温度,也没有责怪,拿起沙发上的书包和车钥匙直接离开了家,没回头,也没有离别吻。
江执坐在原地,手中握着的空碗还是她推过来的那只,白瓷边缘有一道浅浅的缺口,是上次她失手打翻时撞的,他没让她换新的,说是“有痕迹才像真的一起过”。喉咙里像卡了什么,说不出一句话。
他认识苏念棠太久了,刚刚的苏念棠没发火,也没生气,但却有一种陌生的抽离感。
她不是真的在怪他乱来。
洗完碗后,江执站在客厅中央,思索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苏念棠发了条消息:
【对不起。】
不是道歉亲了她,不是道歉自己鲁莽。
是对苏念棠所有可能的不安和受伤感到抱歉。
江执靠在墙上,低头盯着手机,指尖反复在屏幕上滑动,像在等待她的回信,哪怕只是一个句号,一个表情包,一个“嗯”。
可屏幕始终没有亮。
…
上午第一节是大课,全校通修,是一门水得不能再水的课了,但这么无聊的课,选的人意外地多,因为大家都知道,人工智能专业的才子江执选了这么水课,有人开玩笑说:“来上课的都不是为了知识,是为了看脸。”
苏念棠出门很早,占的座位靠窗,外套搭在椅背上,头发扎得很高,遮住她细长的脖颈和耳钉,等她上完厕所回来,发现几乎每个座位都被抢占,连靠墙那一排都挤了人。
明明课还没开始,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靠门的位置聚成一团,说话声像细小的蝉鸣,密集地粘在耳边。
苏念棠一直在说抱歉,穿过人群回到座位,翻着笔记本,英译汉的拆句稿停在页面中央,荧光笔勾出一条直线又斜了出去,眼神淡淡地看着字,却一个字都没进脑子。
江执来的晚,坐在她斜后三排的位置,这是他每周拜托舍友帮他占的位置,视线能越过两人间隔刚好看见苏念棠颈侧那颗细小的痣。
有人小声嘀咕:“看到了吗,苏桃和江执今天都来了。”
“那不是废话,每周这节课他们必到。”
苏念棠握笔的手动了一下,她感觉到了后方的一道视线。
苏念棠没有回头,只是把马尾从右肩拨到左侧,遮住自己半张脸,连带也挡住了那枚不该被凝视太久的痣。
江执依旧坐在那排靠左的位置,翻书、做笔记,神情沉静。
两人没有任何眼神接触。
可当苏念棠把马尾从右肩拨到左边时,他手里的笔也顿了顿。
就像一种无声的心电感应,在满室喧嚣中稳稳缠住彼此。
上课铃响了,讲台上的老师等班级安静下来后,开口说:“我们会在下节课做小组汇报,会打乱专业分配。”
苏念棠正因为翻译不出晦涩难懂的句子感到烦躁时,忽然听见身后一个熟悉声音问:“老师,可以指定分组吗?”
正当她想拿起手机发信息给江执,质问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听到了下一句,“我想和我舍友组队。”
讲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行,过几天会有分配的通知。”
下一秒,苏念棠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是他发来的短讯:
【我想被你分配一次。】
壁纸又被江执换成了他们两个的合照,他举着手机偷亲她的一幕。
苏念棠抬手把手机屏幕壁纸换成系统默认照片,然后锁屏,把手机压进书包底层,一气呵成。
教室里,低沉的讲师声音像背景噪音,她听得分外清晰,“请大家讨论”,“请同学上台发言”,都像在催促她动身离开,水课太吵了,吵得她心烦意乱,书上的文字看不进去。
江执一直这样。
安静,隐忍,用最轻的姿态,把她一点点拉近。
苏念棠记得第一次被江执拉近时,呼吸是怎样的紊乱;记得他在她耳侧低语,心跳怎么被他捏在手里;记得夜深人静的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将她所有睡眠都守护。
可现在,她要演好“陌生人”的角色。终于熬过了两小时的课,听到下课铃的那一刻,苏念棠合上电脑,收起笔,低头整理书包,动作干净又利落,干到连最后一个角落都不留余地。
江执瞥见她收拾的背影,没有挪开目光,等看到苏念棠的背影出了教室,他才慢慢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整节课她都没有回他的信息,屏幕亮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换壁纸,这已经是他选的最隐晦的一张合照了。
江执一直都知道她不想被认出来。
所以他从不主动暴露身份、不在公共场合多说一个字。
她不愿。
那他就陪她演。
“阿执哥哥。”
那声音像一根细针,在嘈杂中直击神经。江执正在与舍友挤出人群,身影半遮在课桌与走廊交界处,回头看去。
走来的是苏念棠的继妹苏桃。她肩上斜挎着单肩包,长发披散,脸上带着明媚却略带试探的微笑。她一边快步上前,一边抬起手指了指江执的笔记本封面:“你这次的比赛项目,是人工智能辅助翻译吧?我遇到点问题想问问你。”
江执没有看着她,眼睛一直跟随着苏念棠的背影,她听到了苏桃的声音,脚步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走。
苏桃将包往前一拽,从里面翻出一叠代码打印稿,递到江执面前。每一页纸都在走廊的灯光下微微发白,每一行注释下都圈了红色小叉。
江执低头看了一眼,指尖轻点稿纸,仿佛触摸一个尚未解密的难题。他沉吟两秒,抬眸看向苏念棠所在的方向,她正站在前方,脚尖半抵着阶梯,身影被人潮切割成无数碎片。
苏桃顺着江执的目光看到了苏念棠的背影,声音刻意拔高:“阿执哥哥,妈妈今天想让你来家里吃吃饭,说好久没有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