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棠计划搁浅的那一刻，是他把U盘插进纪远泽电脑的那一秒。

    她本以为，系统强行改组是剧本开始保护原剧情，告诉她需要疏远江执。

    还没有到找杜璐摊牌的时候。

    一刀切开感情线，让他们从地下恋人退回各自轨道，她不用开口，他也不会再问，只要有剧情限制他，他就不会想起这四年的交集。

    整个上午，他们像真正的组员一样，一起查资料、标重点、排PPT。他说得不多，但每一次指令都卡在她话前一步，每一句小声提醒都贴着她的节奏来。

    会议室是封闭式的，五个人围桌讨论，苏念棠正对着屏幕，江执坐在她的右手边。

    会议开始十五分钟后，她正在讲自己昨晚收集到的资料时，感觉自己的右脚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

    她没动。

    过了五秒，那个东西又勾了一次，顺着小腿往上滑了一寸。

    是男妖精的脚。

    他穿着西裤，光滑的布料蹭着她的裙角，紧贴着她的腿，她用膝盖顶了他一下，警告意味明显。

    “苏同学，”他忽然开口，“你那页讲完了吗？”

    语调平稳，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她咬牙，“没有。”有没有工具可以收了这个男妖精。

    她继续往下讲，“例如中文中‘你很烦’这类短句，模型可能将其翻译为调情语义，而非负面含义。”

    江执低着头，像在记笔记，指腹却悄无声息地展开了她刚才藏在他水杯下的纸条。

    上面三个字：

    “你很烦。”

    墨迹还没干，显然刚写没多久。

    他唇角弯了一下。

    她还在讲：“……这种误译的出现，通常是模型基于上下文环境自动生成的情绪判断偏差。”

    江执唇角微翘，笑得不深，却比所有翻译语料都难以定义。

    “所以……”她轻咳一声，语调轻得几不可闻，“模型应通过意图层筛查，提高语义语调之间的准确衔接。”

    其他人正在复盘上一段汇报，并且讲自己擅长的技能以及能做的小组分工，没人注意他们两人的互动。

    对面纪远泽在问她：“你刚说的‘筛选’，具体是指——？”

    “是指……，系统默认情绪为‘接受’，即，不反对即为许可。”

    她说完这句话时，江执的手指正轻轻勾过她的手背，利用水杯的遮挡，蹭着她的食指。

    他像什么都没做过，只在那一下之后，懒洋洋地在她本子上写下两个字：

    “同意。”

    她轻轻反手一拍，打掉他的手，脸假装看屏幕，耳垂却是一寸寸发烫。

    他不恼，还在笑，眼神认真得像个在听讲的好学生。

    可他的腿，还贴在她大腿外侧，压得死紧。

    江执唇角挑起一丝无声的笑，慢慢在草稿纸上写：

    【AI模型如果一直误判，最后会被重置】

    【希望它别格式化我】

    ...

    会议结束后，纪远泽和其他组员相继离开，分配好任务后，他们喊着要回去补觉，匆匆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只剩下他们两个。

    苏念棠坐在原位没动，手中还在不断的敲字，安静得像一尊不会开口的雕像。

    江执站在投影仪前，没立刻收东西，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不加掩饰那点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在躲我？”

    苏念棠没应，她有点生气。

    他垂下眼，低低地笑了下，笑意压在唇角，带着点被识破的难堪。

    “你脚动得那么快，小组会开一半，你就往外挪。”他语气温温的，却藏不住那点委屈，“是不是连让你靠近都不行了？”

    他看着她，一眨不眨，嗓音也更低了些，像在极力试探，又像怕吵醒某种不愿面对的预感：

    到底是什么，阻碍了我们。

    他往她那边走了一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起手，像以前每次哄她那样，掌心翻过来，停在她面前，手心空着，什么都没要。

    “苏念棠，”他低声唤她的名字，“我晚上做油焖大虾给你吃。”

    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键盘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她低声开口：“……油焖大虾不是你不爱剥壳吗？”

    江执愣了一下。

    那一瞬，他好像听见自己心跳落地的声音。

    “剥。”他轻轻说，眼神亮了几分，“你要吃的话，我剥。”

    他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在颤，却仍旧不肯放下。

    苏念棠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像在犹豫。过了几秒，她终于抬起自己的手，在他掌心轻轻碰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去。

    “就这一次。”她轻声说，“再这样，我真要生气了。”

    ....

    苏念棠走在前头，步子不快，却也没有等人的意思。江执拎着电脑包在后，故意落了两步，像是在看她的背影，又像是在等她回头。

    走出教学楼前的台阶时，江执大步追上她：“你走这么快，我都以为你又不想要我了。”

    “你有油焖大虾，我才勉强原谅你。”

    “我还要吃糖醋排骨。”

    江执轻笑了一下，加快两步追上她，手伸过去，自然地拽住了她书包的肩带，想要帮她背。

    她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刚想抽回来，却被他一把捏住手指。

    “不是不许乱来吗？”她侧头看他，语气带着点警告。

    “我没乱来。”江执说得一本正经，“这是……提前预约晚上的奖励。”

    她没接话，但眼尾轻轻动了一下，眼里含着笑意，没挣开他的手。

    傍晚回到公寓时，江执果然提着两袋食材回来，甚至还拎了一瓶她最爱喝的橙汁。

    厨房里传来水声，他卷着袖子洗虾，动作有些笨拙，但一丝不苟。锅盖揭开的那一瞬，热气混着酱香扑面而来，苏念棠窝在沙发上，穿着一件江执的卫衣，袖口长得几乎盖到指尖，整个人缩成一团，看着厨房里正忙的背影，忽然有些恍神。

    从前的她从来没想过江执也会站在厨房里为谁做饭，她以为他只会低头做题、冷着脸拒人千里、或者在教室里安静地刷题的人。

    可现在，他为她做她爱吃的虾，一边忙着做饭一边笑着问她橙汁要不要加冰块，那副斯文清俊的脸上带着被蒸汽熏红的薄汗，像是沾上人间烟火气的仙子。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刚好亮起。

    【江执说他有心仪的女生了，你知道是谁吗？】

    字句整齐，没有多余标点，看起来像只是一个关心后辈的普通发问。

    厨房那边传来江执翻锅的声音，伴随着橙汁入杯的气泡声。他还在念叨着：“今天的虾是别人推荐的牌子，壳薄，肉弹；糖醋排骨我多放了一点酱汁，不会腻。”

    苏念棠握着手机的指节却不自觉收紧了。

    她看着那句话，仿佛看到杜璐站在她面前，唇边是熟悉的温柔笑意，声音轻缓：“小棠，妈妈只是关心你。”

    可那双眼里，总是有着看一个死人时才会有的，轻慢冷淡的嘲讽。

    像是在看一个迟早会被她写死的角色，无需在意一个死人的情绪。

    那句“你知道是谁吗”赤裸裸的试探，才是真正的刀子，想切开她的沉默，看她会不会流血，

    【不知道，我和他在学校没有什么交集。】

    刚发送出去，江执正好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来，锅底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把锅放在桌上后没立刻动筷，只拉过她那只空碗，把一只虾挑出来，小心地剥了壳，再夹进她碗里，虾仁剥得干净，摆在她碗边排了一排，像是他提前预设好的补偿。

    “你今天看起来很累，”他低头处理第二只虾，语气随意，“手指一直没抬起来。”

    “没事。”她低头夹了一只剥好的虾仁，果然Q弹，咸甜刚好，酱汁浓郁，“你在学校跟谁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江执一怔，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苏桃跟你说的？”

    “你说了吗？”她抬眼看他，眸色清淡，却带着极细微的锋芒。

    江执一向聪明，这一眼他就懂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放下筷子，慢慢地笑了一下，低声说：“我以为说了，你会更安心。”

    他垂眸擦了擦手，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慢慢补了一句：

    “她最近总缠着我，问组会、问私事，太烦了，我才随口说有喜欢的人了。”

    她低头夹起一块排骨，咬了一口，却没细嚼，只淡淡问了句：“随口说的？”

    她又道：“那要不要我也随口说点什么？比如，我最近也有人缠我。”

    “谁？”他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咬字紧绷，“哪个男的？”

    苏念棠慢悠悠地咬着筷子，像在思考，又像在故意吊他胃口。

    “你见过的。”她说，“有次在图书馆楼下，他问我要联系方式。”

    “你给了吗？”他看着她，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可眼底的情绪却压得极深，“联系方式。”

    苏念棠没回答。

    只拿起纸巾慢慢地擦着唇角，动作很轻，却让江执的情绪像被那一层沉默磨得越来越薄。

    整顿饭像例行公事般结束，饭菜吃了，话却一字未说，在吃饭过程中，江执像是想说什么，又像压根没打算争。

    “……你不用告诉我。”他放下水杯，语气轻了些，“你愿意说，就说。”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追着问。”

    苏念棠转头看了他一眼，她感觉到，江执这句话指的并不是联系方式，而是另有所指。

    他没看她，只低头收拾餐桌。声音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真心的难堪：“我就是……不太高兴而已。”

    说完，就将筷子叠好，盘子一个个垒起，一并端到厨房，简单过一遍水然后放进洗碗机。

    她站在客厅，隔着半堵墙，看着他背影。

    他的一句话，让她心口像被轻轻撞了一下，她真的能狠下心来和江执分开吗？

    如果自己不主动提分手，杜璐就会发现他们两个的恋情，会强制格式化他，强行让剧本回到轨道上。

    可他，今天对她说：

    【别格式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