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哥哥”
地下室的铁皮门发出尖锐的叫声,祁温冶扶着水泥钢筋筑起的墙面,修长的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舌尖舔舐口腔里铁锈味的伤口。
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并不和谐,还有些急促。
昏暗环境下,绸带遮住他的视线,掩盖了唯一一束光亮,唐林的手在地板上摸索,被人蒙起来的双眼让他的感官变得清晰,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划过地上散落的一片碎石子,试图找出能帮助他的利器。
在听见男人声音时,唐林就对他的身份有个答案,无法控制的是,身体里有根筋紧紧拴着,阻止那颗慌不择乱的心剧烈跳动。
微微张开的嘴,吸进了不少灰尘,身体的排斥让他咳嗽不停。
因此,咽不下一口气,也吐不出半个字。
唐林用牙齿紧咬嘴唇,知道一双手附在他的脸上,开始阻止牙尖这种残忍的行为。
男人张口,温柔的声音透过助听器穿进唐林的耳朵,“乖,流血了。”
祁温冶轻轻一勾,那条灰白色绸带自然而然地滑到唐林的腿间。
他的两根手指停留在唐林的耳垂,轻轻玩弄小巧精致的耳饰,连带挑起耳后的发丝,
唐林恢复光明,面前的人帮他挡住了大半刺眼的光芒,只剩下透过祁温冶银白发丝微喘的光亮。
伴随着那道光,面前是张极具违和的面庞,那张不容侵害的脸溅着血,他的头发被血浆染上靓丽的颜色。
唐林想,
这样的他与曾今大不相同。
男人凑近时,唐林心里那个不能说出口的答案,被人高举公众。
失了魂般地看向他,惊讶的脸上,眉头紧皱。
祁温冶动作利落地解开束缚唐林的物件。
他撑着身后的墙面站起身,眼前白光一瞬,身体虚弱,无法控制地向下倒去。
半空中,祁温冶轻松揽过他的腰,另一只空闲的手穿过腿弯,打横抱起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昏迷前,唐林对视上他的眼神,带有遗憾地喊着男人的名字,“祁温冶……”
他往怀里看去,望向唐林时,冰蓝的瞳色闪过隐隐的微光,二人心里的晦涩引出藏匿在日记本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
男孩十一岁那年的冬天,一场戏剧的开场,慢慢揭开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12月27日暴雪交加,诺依兰斯孤儿院是开放日。
年轻的夫妻给孩子们带来的蛋糕,很受欢迎,小朋友们坐在壁炉边,这样温暖舒适的时刻不常有,所以足够珍惜。
年轻夫妻中的女人,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窗,看见一个相貌姣好的小孩。
她转过头向丈夫示意了下,便走出房间,蹲在那个小孩的旁边,拿出了一颗沾满奶油的草莓,向那个小孩示好。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她笑意盈盈得将一颗草莓递过去。
小孩儿转头看去,夫人的面容很柔和,笑起来温柔似水。
小男孩轻轻扶了扶破旧的助听器,“谢谢白洙姐姐,我叫唐林。”
他放在嘴里的草莓,甜腻的汁水不仅浸满口腔,就连说出的话都讨人欢喜。
祁夫人很久没有听见过有人真亲切的叫自己的名字,她的手轻轻附在小朋友的耳垂,助听器太旧了,和小朋友的气质一点儿也不匹配。
他肉嘟嘟的脸蛋因为寒风刮红了,一道道红痕像小刀剌下的似的。
“哗”一声,女人转头,放在孩子脸上的手收回。
身旁的那座艺术品被砸碎了,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没看到这边的大人,恶劣地破坏了唐林的作品。
见此,男孩眼眶控制不住的变成粉色,嘴唇被牙齿咬住,这幅委屈的模样让人怜惜。
他乖巧的朝女人告别,眼里泪珠滚滚,转身离开时,还不停回头向后看去。
孤儿院的木屋不隔音,也不抗寒。
男孩坐在窗边,看着雪地里的孩子们上演追逐打闹的戏码,楼下大人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他趴在桌上,手心里的雪融化成了水珠,浸透木桌,染上一小圈深色。
指尖抵在水圈中,缓缓地向外扩大地盘。
壁炉边,女人认真地像一个中年妇女询问,“刚刚外面堆雪人的孩子,叫唐林吗?”
“嗯,他在这里叫1407,那孩子是我们这里最大的了。”
肖杜院长的手在火炉边索取暖气,她有些体寒,这样的天气有些受不得。
小孩看着并不算很大,或许是有些营养不良看起来很瘦弱,没有一般孩子那样强壮。
“多大?”关于年龄,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只是象征性地询问。
“十一岁,说起来他快到生日了。”肖杜起身,她很年轻时就有腿伤,寒天下的膝盖隐隐作痛,寒风天的夜晚,常常折磨着她睡不着觉。
她的手依靠沿墙的柜子,支撑着她走下每一步。
直到一个很大的透明书柜边,她停下脚步,拿出本很厚还有些老旧的册子。
女人见此上前,肖杜把本子翻到有关那个男孩的一页,将本子递给女人。
夫人走回座椅旁,认真地看着有关小朋友的记录。
她的食指路过每一个字,在一处标注[血型]的资料一栏停下。
“血型为什么是空的?”
女人看到此处,眼里多些疑问,她翻看着前几页的纸张,每个孩子都明晰的标注上血型,只有这个编号为“1407”的小孩没有此项信息。
肖杜向她解释,“他的血型比较特殊。”她的脸上露出笑容,口气里透着骄傲。
女人大概明白肖杜的意思,轻拍下身旁人的手背,指向那张信息单。
男人没有立刻转头看过来,她就一直举着那本很重的册子。
不久,与他人交流的人回过头,大致地扫过那张有关1407的信息,男人点下头。
得到丈夫的应许,她紧忙开口,语调变得急促,“我想,他需要一个家庭。”
女人坚定的眼神,褪去了最开始的怜悯,被替代的是希望。
窗外的雪停了,寒风也不再透过门缝涌进,此时,距离开放日结束只剩下一个小时。
男孩在木桌子上趴了整整一下午,指尖的水都流失,木桌子深色的一圈消失不见。
醒来时,他正透过玻璃窗瞧着那对年轻的夫妻挽着手,恩爱地走出诺依兰斯孤儿院。
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小孩叹气,他的手放在两瓣唇间,牙齿下意识咬上短小的指甲。
次日清晨,他坐在木桌前,抬手拿下放在窗台的金鱼草盆栽,叶子上结起白霜,温暖的指肚把它融化,露珠顺着叶脉垂落在陶瓷盆口。
木门被轻易推开,屋子里的暖气都被突如其来的寒风侵占。
闯进来的是一个和1407差不多的小男孩,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和1407说话时嘴唇都要撕裂。
“林,肖院长叫你!”男生毫不客气地坐在1407的床上,他和坐在木桌前的男孩很熟悉,最亲近。
男孩起身,朝门的方向走去,他脑子一个担忧闪过,转过身看着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绵羊玩偶的那人。
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阿夏,你呢?”
林的话说得直白些,就是“我走了,你也该想想以后”。
被提到的男生手里动作停下,嘴唇还没张开,眼泪就如雨下,他咸涩的泪打湿了怀里的玩偶。
站在门口的男生一动不动,就望眼看着他口里的“阿夏”悲伤难过,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安慰一句,只给房间里的人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阿夏想,
林很绝情,不会给亲近的人留下一点想念的机会,因为他说过,会耽误彼此的决定,又或是一生,所以他总在生死离别之际做得决绝,让人没有念想。
他踩在雪地里,寒风拍打脸颊,这样的路他走过三次,每一次都令人激动…这一次没有,他显得格外稳重,是血淋淋的教训让他长了记性。
他不再渴望着什么。
室内的确比外面要暖和很多,当热气裹满全身林还是有些负担。
“不开心吗?你应该开心他们才会喜欢。”
肖杜坐在他面前,摸着他的脸,眯起眼睛笑了笑,很温柔。
他冻僵的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自那天以后,林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抱着玩偶的孩子,他在走之前特地留了一把私藏的刀片,放在木桌上很明显的地方。
而他只带走了窗台的那盆金鱼草。
祁家在忻州市的名头不小,领养一个孩子可以拿来说的话题太多了。
在林踏入祁家时,外界的闲言碎语从这时开始,从未停歇。
他眼泪汪汪地看向祁夫人,一只手还轻轻拉动女人的衣摆,在她面前卖弄可怜的样子。
“夫人…我还叫唐林可以吗?”
女人蹲下,她不太喜欢小孩子的这个称呼“叫我姐姐,这样听着年轻。”她的手指戳像小孩的脸颊。
关于唐林的请求,并不过分,她可以做主。
“好,你喜欢以前的名字就叫以前的名字。”她的手轻柔的抚摸小孩的头,本身她就不喜欢那个编码一样的名字。
“谢谢姐姐,白洙姐姐最好。”小孩眉眼弯弯,眼里干净得透光。
女人重复一遍他的名字:“唐林。”
若有所思后再次开口,“我想了一个小名,叫阿愿,我叫你阿愿好吗?”
白洙没想过太多,她不计较碎烂的事情,在她眼里姓氏名字都是讨自己欢喜的东西,和身份位置无关。
更不要提小孩对她还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她才不想让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对她有隔阂。
“阿愿,是愿你此生万事顺心。”她捧着小孩的脸,温声细语,自动代入了母亲的角色。
面前的小孩应下这个名字,乖巧的笑融化在祁夫人的心里。
这份爱,同样显现在另一个小孩的身上,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唐林自进门开始,发现了这个清冷的房子里,爱意充斥,随处可见一个漂亮小孩的身影。
他盯着茶几上的照片发愣,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那张吸引人的脸,手指轻轻划过雪白的皮肤,宝石蓝的眼睛,睫毛纤长,银白色的头发。
手指停留在小孩的白发,照片里很漂亮,看着乖巧、可爱。
祁夫人随着唐林的手看去,她看着照片的孩子脸上的慈爱多了几分。
“他叫祁温冶,你叫他阿君他会更开心一点。”
唐林转头看着祁夫人,“他…认识我?”
很诧异。
小孩撤走手的余温被女人娇嫩的指肚附上,那双手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品。
“当然啦,他很喜欢你呢。”女人为了让小孩听得清楚提高了几个音调。
她抚摸照片的手停下,向唐林的耳垂摸去,“明天去配个助听器吧。”
唐林点头,心里庆幸祁夫人没提起“耳朵是怎么听不清的”这样的话题,因为他也不想提起。
在他人看来,唐林被祁家人拿捏得死,在唐林看,他知道祁家每个人的底细,可祁东泯不知道他的过往。
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大概他一生也无法抹去。
-
医院里,
监护室玻璃窗上两个小朋友的手掌相合,四目相对,先前唐林通过照片看见的“乖巧”彻底颠覆。
几个穿着白褂的人走进监护室,两个男人摁着他的四肢,一个女护士手里拿着注射剂打在他的大臂。
恢复正常后的阿君安静的躺在白色病床上,看着很虚弱。
唐林心里有些波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跟着祁夫人走进监护室,小男孩坐在病床上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笑起来还有小虎牙。
似乎,刚才的人是唐林臆想的。
小朋友很乖,扒着病床凑到唐林的耳边,“你是哥哥?哥哥真好看。”这是他见唐林的第一句话。
唐林有些蒙,“你…也是。”他硬憋了几个字出来。
他突然打开背包,拿出一个本子,一只铅笔。
“我给你画张画吧。”唐林不等对方回答,手上开始动作,灰色的痕迹一笔一笔的划过白色的纸,在各处角落,深深浅浅。
他看着唐林手里的一举一动,配合着行动。
还没等作品出炉,小孩就迫不及待的赞赏,“哥哥会画画,真的很厉害啊!”
唐林第一次被夸,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他开口,“谢谢。”
“哥哥,可以把这幅画当作给我的见面礼吗?”他很自然地开口,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祁温冶扒着床边的护栏,贴近唐林说话时,温热的鼻息打在哥哥的耳廓,有些湿润。
他答应下祁温冶的请求,“好。”
唐林对祁温冶的伪装太和谐了,自己都有些不适。
临走前,阿君抱着唐林亲吻他的脸颊,小手攥着他的衣角,满脸的舍不得。
那张画阿君特意让唐林签上名字,哥哥的礼物对于他来说是宝物,不可多得。
监护室外,祁夫人半弯着腰面向唐林。
“谢谢你啊,阿愿。”
“对了,过几天你的助听器就好了,你就可以正常的听见声音了。”祁夫人笑得很幸福,手搭在他的头上摸了摸。
“谢谢白洙姐姐。”唐林不是白眼狼,他懂得感激恩赐,对于这份恩情,相应地,他回报的不止这句谢谢二字。
在上学前,祁夫人为唐林找了家教老师补习小学的课程,他脑子好,学得快,夏天末尾,他顺利地步入中学。
这时的唐林对祁温冶的情感渐浓,他放假就会跑去看小朋友,另一个在枯燥的监护室里对经常到访的人起了依赖。
唐林有个习惯,记日记,他有个牛皮笔记本,每天的琐事都记在册,也包括他未曾察觉的的心理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