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个休沐日。
天还没亮透,清晨的空气带上了点湿润的冷意,但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内时,又变成恰到好处的暖。
这段时日祝曜的睡眠十分不规律,尤其是昨夜,她大半夜睡不着,索性在书案上把近来的零碎信息一笔一画写下来,写了一会又开始乱涂乱画,最后揉成一团扔掉。
她盯着窗外的星星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才迷迷糊糊回到床上睡觉。
即便睡得晚,她还是习惯了早起,不用晨练也早早地从自己的床上苏醒。
祝曜不情不愿地掀了掀眼皮,慢吞吞坐起身,松垮的寝衣往下滑了些,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肩头,带着点压出来的浅红印子,柔顺的发尾随呼吸轻轻起伏,像是有了生命般。
拂过发间的手忽然顿住,她抬手,将右手举到眼前。
晨光落在她细伶的指头上,杏仁状的指甲颜色艳丽,唯独拇指的甲面长度稍短,边沿也有些凹凸。
是她忍不住咬出来的印子。
她看了片刻,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心里也涌上些烦躁来,没再多想,伸手从床头柜摸出小巧的银剪。
“咔嗒。”
清脆的声响格外清晰,多余的指甲被剪掉,落在铺着的绢布上。她动作干脆利落,一根接一根,毫不留情,连带着那印子也消失不见。
剪完最后一根,她才放下剪刀,对着光又看了看。
指甲短了些,变成了方圆形。
她蹭了蹭指尖,心里那些憋闷情绪也跟着散了些,像是剪掉了一部分压在心头的重量,终于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这下应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祝曜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少年人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倦意,镜旁摆着三张的传音符。
可惜没有一张是属于秦宝宁的,上次分别之后,她只见过她一面。
秦宝宁貌似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历练,还说会给她带手信。
她忍不住笑了笑,收起思绪,打开了传音符:
【小师姐,明日下午我可以找你练习功法吗?其实不练也行……我想见你一面,要是你没空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的。】
【岁安,你的功课已经写完,明日下午我仍在藏书阁,还做了些杏子糕,你若有空,可以过来一趟,糕点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看到这里,祝曜颇有些心动地想回复,毕竟谢简知做的栗子糕实在是深得她意。
可她手顿了顿,还是先拿起了最后一张传音符:
【曜曜,我寻得些适合你的孤本,但有些细节,要当面讲与你听才行,明日在云栖园等你,你若不来,我只好让祝昱转交了。】
祝曜的脸瞬间浮现出怨念,脑海里闪过那晚被他追杀的经历,坦白说,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晏迁。
他忽然主动找自己,事情应该不会真的这么简单,八成是想试探她。
【曜啊,你要去吗?】二二弱弱问。
祝曜往椅背上一靠,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二二啊,我们老实人,虽然不惹事,但是也怕事!如果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那么我就会放低我的底线。行,晏迁惹我是吧?那我死定了,你以为我会放过他吗?是的,我就是会放过他,怎样?”
听得认真的二二:【……】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什么大道理。
【所以结论是=_=?】
“去……”
祝曜发表完重要讲话后,才回复了晏迁的传音。
紧接着,她心念一动,又跑到衣柜前。
上次晏迁给她买的裙子她一次都没穿过,现在倒是想起来了,指尖划过一件件衣裙,左挑右挑,最终挑了件烟霞色洒金合欢裙。
她喊来长风帮她梳发。
看着铜镜中自己人畜无害的模样,祝曜终于满意地出门了。
门外天气晴好,群芳骈织,连风里都裹着甜香。
青山秀水里袅袅婷婷走来一个玉人,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身后的烂漫花簇,都成了衬她的背景。
走到云栖园的花亭前,祝曜忽然停下脚步。
透过半卷的青色竹帘,能看见亭内端坐的青年,他正抚着琴,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琴弦上,动作轻缓又从容。
琴音像山涧清泉泄出,又渐渐染上暖意,和亭外的花香、鸟鸣融在了一起,十分和谐。
祝曜方才远远便听见了这道声音,婉转缥缈,只是没想到会是晏迁。
思索间,琴音忽然停下。
晏迁抬眼,与帘外的祝曜对上目光。
“过来吧,曜曜。”他没什么波动地说道。
“好。”祝曜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楠木雕花矮几上摆了碗樱桃酪,雪白的酪,鲜红的樱桃。
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诱人。
晏迁没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曜自觉地拿起银勺,将樱桃送进嘴里。
果肉酸甜,饱满的汁水染了些在她的唇上,让原本就红润的唇瓣,更添了几分艳色。
祝曜舔了舔唇,抬头看向晏迁,语气带上点惊讶:“原来夫子还会奏乐。”
晏迁浅笑开口:“很意外吗?我还会很多。”
祝曜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话中的深意,就见晏迁忽然抬起手,轻轻蹭过她唇角沾着的樱桃汁水。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祝曜微张的唇上,指腹抵着那片柔软的肌肤,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细腻的触感。
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呼吸也变得轻浅了些。
她是,他也是。
手上的动作像被刻意放缓,他擦得十分细致。
很想让人咬上一口,看看是不是也会有甜腻的汁水。
可惜他没这么做。
祝曜恍惚觉得,自己像极了他方才抚过的琴弦,只不过她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很快的,晏迁收回手,指尖也沾上了点淡淡的红。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似乎觉得这抹红有些刺眼,却终究没有擦去,只是将手轻轻放在膝上。
他的手离开后,祝曜才敢深深地吐了口气。
好险。
差点以为晏迁要对她动手了。
她努力平复呼吸,像一个绝望的老实人一样,呆愣愣地愣半天只能蹦出句:“啊真的假的,夫子什么都会吗?”
晏迁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跟我来。”
祝曜还僵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天人交战。
怎么办他终于忍不住要灭口了吗?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还没想好,就见晏迁已经站起身。
带着点无奈的声音落下来:“曜曜。”
“来……来了。”祝曜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两人往云栖园深处走,祝曜正暗自留意四周动静,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猛地停住脚步,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前面有一片黄土空地,木架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与后山洞口处的藤蔓何其相似。
祝曜心道不妙,晏迁果然是在试探她。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被发现。
祝曜盈盈一笑道:“怎么了呀夫子,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晏迁忽然俯身靠近,那双眼睛离她很近,让她瞬间想起那日在藤蔓外他逼近时的场景,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她听见他说:“你觉得呢?”
晏迁的目光牢牢锁在她的脸上,似乎要透过她的笑,看清她的内心。
祝曜眨了下眼:“我觉得……这些藤蔓好丑,光秃秃的。”
晏迁直起身,心情颇好的样子:“是啊。”
下一秒,木架上的藤蔓忽然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抽长,顺着木架缠绕,不过片刻就形成了比人还高的花廊。
而廊下开满了大簇粉白蔷薇,粉凝芳叶,像无数只粉白的蝴蝶停在枝头,地面原本裸露的黄土也冒出成片的青绿。
祝曜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这就是土木灵体的力量吗?
不等她细想,晏迁的指尖已经勾住了她的尾指。
他没用力,只是轻轻蹭着她的指节:“曜曜,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祝曜的指尖先是顿了顿,没立刻回应他的话,而后轻轻蜷起尾指,顺着他的指节往回勾,慢慢缠上他的手指。
反扣住他的手,故意蹭过他掌心的薄茧。
她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廊下的花香裹着她发间的浅香,漫延开来。
“夫子,你想干什么呢?”她的声音放得软,抬眼时,清丽的眉眼舒展着笑意。
风刚好吹过花廊,晏迁没动,只是又往她的掌心贴了贴。
“我想……讨好你?”
他笑了起来,这点笑意漫进了眼底。
本来的确是想试探她的。
但是好像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然而祝曜却忽然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方才那点香气好像只是幻觉。
她别开头笑了起来:“夫子对生徒真是上心。”
松手的动作让晏迁的呼吸乱了半拍,他依然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曜曜,裙子很适合你。”
祝曜终于又重新望向他的眸子:“夸晚了。”
“嗯,下次会早些的。”晏迁喉结轻滚,声音也压低了些:“所以我现在能牵你的手了吗?”
祝曜没说话,只缓缓伸出手。
那只手白皙细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尖还透着点粉。晏迁几乎是立刻抬起手,掌心将她的手完全裹住。
这次他攥得很紧,让祝曜没机会松手。
祝曜颇有些好奇地晃了晃手:“夫子,你要带我去哪?”
“钓鱼。”
晏迁道:“听说刘仙君那的灵鱼养得极好,肉质鲜嫩,还能增长修为,你想去吗?”
祝曜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晏迁原来是这种人吗?
这不太好吧。
可是能去刘秃子那偷偷钓鱼诶,她还没钓过鱼,好想去。
祝曜眼底的疑惑瞬间被雀跃取代:“好呀!”
她祝曜不是老实人,虽然怕事,但更爱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