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派的大门半开半闭,门槛被遮掩在杂草中,门上的‘昆仑派’挂满蛛丝,大门往边的围墙上也爬满不知名的草。
见许遇已经提剑往前走,我急忙跟上他进入门内。
脚踏着青砖铺出的平地,正中央的假山上布满青苔。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极高门槛的门,每个门后都有一个落叶遍地、杂草丛生的小院。
我虽不知其他仙家门派是何景象,但却一定不是昆仑派这番模样。
我们一路直行,在拐角处听见一个兴奋中带着一丝戒备的声音,语调轻快道“你们是谁,为何来我昆仑派?”
许遇停下脚步,拱着手身子微倾,不急不缓道“钟山,许墨座下弟子许遇,前来拜见衔生前辈。”
那人不说话,许遇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开口“你们回去吧,师傅他老人家不见外客。”语气生硬。
“阁下,许某前来,是有事需要求证。”
许遇怔愣片刻,继而道“是关于我师尊之事,还请阁下告知衔生前辈。”
又是一阵沉默,许遇不急,我正欲开口催促,便见拐角处走出一人。有些年轻,眉宇间还存留着些稚气。神情有些悲愤“自师傅七年前与许墨尊者伏魔回来后,便大病不起,就算见到了,也帮不到你什么。”
许遇僵直的双肩松了松,想必是听见那位前辈还存活于世,卡在喉间的那一口气落了下去。
“劳烦阁下了。”
那年轻人轻叹一口气,丢下一句“跟上来”便进入拐角走了。许遇转头示意我跟上去。我们踏上碎石铺的小道,来到一个房间前,那年轻人回头确认我们跟了上来,才推门而入。
进门后,便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被捆绑在床上,满脸沟壑,一双深陷的眼睛浑浊无神,蠕动的双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年轻人双膝跪地,解开老人身上的绳索,捏了捏老人身上的被褥,抬手在他额间施法,老人便沉沉的昏睡过去。他扯着嘴角,艰难的开口道“这便是我师傅,那日回来后,便一直是这幅痴傻的样子。”
我见许遇上前,嘴角微动,想出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向那老人行了个大礼后,默默站在年轻人身旁。
“最初那些师兄还会出门去为师傅求医,或是拜访师傅的好友,请求他们来医治师傅,可师傅却一直未有好转,师兄们便渐渐放弃了。只是偶尔从山外带回些仙草,但都没什么用。后来,师兄们一个一个离开。说什么要去闯荡,其实就是嫌弃师傅。”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角微微泛红。徒然,他抬头望向许遇,双眼含着些许恨意,苦笑道“他们也去过钟山,却被‘婉拒’了。”他身体微微发颤,双手在脸上胡乱擦拭。
“虽然我知晓这些不应该怪在你们头上,可是我就是觉得,说的是至交好友,却对我们不闻不问。凭什么一起出去,回来后一个被世人敬仰,一个却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愿提及。”
“抱歉。”
“你不用抱歉,这又不是你的错。”
那年轻人起身,扶住正欲躬身的许遇。把他按在了身后的凳子上,也抬手示意我坐下。
“那你为何不同你的师兄们一起离开?”
“我走了,谁来照顾师傅?”他直视着我的打量继续道:“我是师傅从山上捡回来的,连名字都是他取得,叫衔音,好听吧。”
他通红的眼睛闪着光亮,嘴角在提及师傅时也不自觉的上扬。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情感,能让人在这孤寂的地方,陪着一个痴傻老人。想让许遇解惑,却见他盯着老人出神。
“你们来,是为你师傅?”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盯着许遇,出声问道。
“是。”
许遇收回思绪,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自七年前回来后,师尊便常年闭关,偶尔会出来一次,呆的时间都不久。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
“所以,你是想来问我师傅,在那里面发生什么了吗?”他打断了许遇的话,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讥讽“我师傅如今这样,是帮不了你什么的,还是请回吧。”
许遇怔怔的看着床上的老人,久久未出声。良久,他缓缓起身,对着衔音拜别,便向门外走去。
我坐在凳子上,喝着衔音刚沏好的茶,不解道“你为何要走,他不过是痴傻些,记忆却还在,用些法子,总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许遇站在门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总会有方法知晓的。”
“我有法子可以让他不痛苦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
许遇回身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些打量,似是不解我为何会帮他,随即便摇摇头道“我来此处,只是为求证自己的猜想,你还有伤在身,不必如此费工夫。”
“也不全是为你,那种下魔引之人,与我有些渊源。这昆仑山上,就那床上的人有那魔气。”
衔音站在床前,挡住了我的视线,冷不丁的开口“我带你们来这,只是想让你们了解我师傅如今是帮不了你们什么的。”
“你难道不想知晓你师傅为何会如此?知晓了源头,说不定就可以有办法治好他了。”
我的话似乎是有些作用,他神色微微松动,我正准备上前,却听见他自嘲似的语气道“知晓了如何,治好了又能如何?师傅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接受自己曾经这个样子?”
床上的衔生动了动,衔音转身,如刚来进时一样,跪坐在地上,捏着被褥喃喃道“就这样,挺好的。”
我起身走向衔音,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掌打在他的后背,随后便倒在了床边。
许遇意识到我要做什么,快步向我奔来,我抬手便设下结界,把他隔离在外。顺便把床边的衔音一起丢了出去。
“你放心,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有任何感受。”
许遇把衔音扶到椅子上后,拔剑朝向我。
“这结界可与先前的结界不一样,我这妖生万年,学过的东西不多,这结界便是其中之一,它与我的真身同源,你是打不破的。”
许遇叹了口气,收掉了手中的剑,闭眼不看我。
我进入了衔生的记忆,看见了他如璀璨明星一样耀眼的数百年。
进入秘境时还与许墨打赌谁先降服那魔物。一袭黑袍,鹤发童颜,正气凛然。与那床上的枯槁老人截然不同。
在与魔物战斗时落了下风,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直至许墨挡为他挡下致命一击,临死前把他推出秘境时,他脸上的表情才开始崩裂。
出了秘境后,他想在次打开秘境,试了很多次,都是无用,正当他想放弃时,秘境的入口开了,他下意识隐蔽起来。
过了许久,见许墨从里面出来,他又惊又喜,正想上前叫住他,却见许墨四肢不协调的向前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你那好友不在这里,看来是已经跑掉了啊?”
“哼,等他修养好了,便会来去取你性命。”
“哦?现在我可是在你的身体里,我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下手。”
“不过,可惜了,他来不了了。”
……
话语声渐行渐远,衔生愣在原地,许久后才追了上去。
追上时已经许墨主导着身体。许墨让衔生快走,修养好身体后,在来找他。
说完,许墨便走了。
衔生痴痴的站在原地许久,才马不停蹄的赶往昆仑山。回到山中时,交代好各项事宜,便开始闭关。即将出关时,存留在他体内的魔气乱动,导致他走火入魔,成了一副痴傻样。
后面便是潦潦草草的七年,痴傻状态下的记忆有些混乱,我看了几年,便强行退了出去。
出来时,我吐了一大口血,险些晕倒,看见许遇守在阵外,静静的站着,听到了我这边的动静后,便向我走来。
昏睡在一旁的衔音也惊醒,拔剑向我砍来,却被我的结界挡下。
“她那方法,对前辈没有任何损伤。”许遇抬手,轻而易举的便拿掉了衔音手中的剑,我见许遇并没有对我动手的意向,便撤掉了阵法,一个踉跄,幸而许遇扶住了我许遇不问,我亦不知如何开口,衔音走向他师傅,一边戒备着我,一边检查他师傅的身体。
深夜十分,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不禁抖了抖身子,竟觉着有些冷。许遇见我如此,便抬手在我的后背动了动,周身渐渐回暖。
“我师傅已经死了,对吗?”许遇轻缓的声音在我头顶想起,衔音抬头,求证似的看向我。
“嗯”
我望向许遇,见他神色如常,只是双眸比平时暗了些,我晃过神来,继续说道“在那秘境之中,许墨为救衔生而死,临死前的一刻,把衔生推了出来。”
其实我还有没说的,许墨回去时还有意识,如若他们当时发现了,可以很容易的就把那魔逼出来。不过,现在都七年过去了,就算还有意识,应该也只是附属在魔身上的残念了。
衔音跪坐在床前,弓着的被轻微抖动,嘴里念着“这就好,这样就好。”
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对着许遇道“我不是说你师傅活着不好。”
“我知晓。”许遇淡淡开口,嘴唇微抿,神色有些痛苦“他出来后就去了钟山?”
我出神片刻,随后才摇着头道“昆吾山。”
“我有法子救他,他清醒之后,会忘却这段记忆。”
我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低头俯视着地上的衔音,他如刚刚那样,晃着头说道“不用了。”
“十五年前,他在火海之中救你,念你无处可去,收你为徒,取名衔音,传你术法,可奈何你资质愚钝,修习三载还未入门,他便去曲山为你求那杯木果实,过程艰辛之极,回来时满是伤痕。”
我略微停顿,看着不停颤抖的衔音,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
“可你七年前是怎么报答他的?”他抬头,眼角猩红,起身向我袭来,许遇扶着我侧身躲过,他见一击不中,便想再来一击,许遇抬手捏诀,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勾起唇角,轻笑道“你倒掉了你师兄寻回来的药,一次又一次。”
见许遇有些错愕的看着衔音,我继续开口道“在他痴傻的这些时日里,你对他的那些事情。你说,他清醒后,会不会原谅你呢?”
衔音站在那里怒视着我,我拍了拍许遇的手,示意他放下。
许遇好似知晓我要做什么,看着我,摇了摇头。许遇不放,我只好直起身,慢吞吞的离开他的怀里。周遭冷气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本来还有些眩晕,现在到是彻底清醒了。我走到床前停步,床上的衔生半梦半醒。
“你做的那些事,已经不配为他做选择了。”
我抬手将衔生体内的魔气引出,忍者心口处的疼痛,修正了他脑子里错乱的神经,见他睁开眼,双目不在似从前那般。我才收回了手,再次吐了一大口血。瘫倒在许遇怀里,在独属于他的气息中,昏睡了过去。
……
“可要同我去那人间?”
“这是你第七十七次邀请我了。”
“你还要拒绝吗?”
“我在昆吾等你。”
眼前这人,眼角含笑,转身奔赴人间,在我伸手抓住他衣角时,他的衣角连同他的人一起化为幻影。
下一刻,我感觉好像坠入冰窟,周遭只有凛冽的风声,刺骨的寒冷侵蚀着我的身体。伴随着“吱呀”一声,温度渐渐回升。
“虞姑娘?”头顶传来一个干净柔和的声音,似流水击石,盈盈入耳,让人忍不住向他靠近。
我挣扎了许久想睁开双眼无果,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渐暗。我起身坐在床沿,望着这间程设老旧,像是临时打扫出来供人休息的房间,出了神。
“虞姑娘?”与梦中相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抬头,便看见许遇顶着一身雪,踏进了房门,似乎是怕身上的寒气影响到我,站在门口,拍掉身上的雪后,也不往里走,就静静的站在那儿。
“他们了?”
“你晕倒后,衔生前辈安排了这间屋子后便离开了,衔音也一同走了。”
“那你为何不走?你应该很着急回去才是。”
“前辈让我代为道谢。”
屋里突然静默,我难得的没有去调戏许遇,许遇亦不知为何,一副沉思的样子站在那儿。良久,我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衔生回来时,为何不告诉自己的弟子?”
许遇抬头,看着我的目光略带疑惑“你为何会医治衔生前辈?”
“是我先问的。”
许遇闻言一顿,思索片刻回道“许是怕自己的弟子去白白送死吧。”
“难道你不想我医好他?”
“若是我有医治他的方法,无论怎样我都会出手。但你不同,你与他无交集。”
我有些诧异,原以为若他知道我可以救他,会求我。
“只是觉得这样凄惨的结局,配不上他那耀眼的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