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已经坐不住了,不管母亲在不在,她都不能看着小符出事。
起风了。
阿满站在门口,茶室内几人都望向了她,脸上盖着膏药,覆住半张脸,谁也没有瞧出来这是哪家的小姐。
茶室外头的长廊,踩着木屐,一路上落下生硬的脚印。
这妇人停在长廊外,那张雍容华贵的脸隐藏在长廊被风带起的一张旗帜下的阴影里。
轻裘锦衣,她穿着格外适合,仿佛天地间最好的东西都该归她所有。
宽大的袖子也在风中飞扬,无人看见她袖中藏着一把轻巧而又锋利的匕首,死死地握住。
秃鹫一样的男子食指和中指化为弯钩,正顶着颜符的喉咙,角落里方才被暴打的女子在一旁畏缩地看着一切,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
只要这人稍一用力,颜符的喉咙就会被撕开一个血洞,凤柔紧张坏了,夫人还在外头等着,叫他们来取这里的一坛子竹叶青,说要送回主家,今日归家。
这就不算是个热闹的地方,没成想在这里三小姐还能惹麻烦。
几人的目光从颜符和章三公子身上移到了来人身上,就看到了这个奇怪的女子。
凤柔当然是认不出她的,她就没有见过几次颜玦。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她认出了颜玦。
过去数年,她找了数年,也等了数年,没有人比她还明白等待的苦涩。
颜符失声痛哭起来,低下头,轻咬唇角,十四岁的女孩猛然想起,当初姐姐离家,就是她这个年纪。
“你又是什么人?”
章公子吐了一口血水,不耐烦地抬起脸,望向这个奇怪的女子。
颜玦说了一声,“滚。”
章公子当即大笑了起来,“怎么,你们都是萧家人?”
他抬了抬眼,“听闻萧家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她么,勉勉强强,你……还差得远。”
颜玦揭开脸上的膏药,赫然是一个血洞,敷了白色的药膏,看上去更是骇人。
阿满不喜欢杀人,她两月击败江湖中众多门派,在江湖人口中,这个叫阿满的玉罗刹,据说杀的人已够一个村子了。
她的长发被白色丝绸发带绑着,一根素到极致的白玉簪子挽着一个发髻,这么看,都不像是萧家人。
“萧家女的确貌美,不过,我这个萧家女,是在外头长大的,并不在家中。”阿满道。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她手中捻着几颗冰糖,是方才做茶时剩下的。
“哦,你叫什么?”
阿满想了想,“我在外头时,别人都叫我阿满。”
“阿满?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洛阳城中,阿满这个名字,看来并不算什么。”
阿满靠着门框,很懒散地笑了一声,指着秃鹫一样的男子道,“你最好将手从我妹妹脖子上拿下来,否则,我不知道你的手还能不能保住。”
多么不客气的一句大话,秃鹫听见了,也要笑出声来。
他笑得颤抖着,杀过许多人的污秽手指由于大笑,轻刮着颜符娇弱的脖颈。
没有人能想象阿满投出那一颗冰糖的动作是多么稳且狠。
她说要他拿下他的手,他就得照做,如若不然,阿满就会用自己的办法让他听话。
那一颗冰糖要是落在地上,也许会清脆地摔成两瓣或者三瓣。
然而落在他的手背上,竟直接嵌在了他的血肉中。
“啊!”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一只手猛攥着那只淌血的手,痛苦地呼叫着。
这里的茶室岂会只有他们两间的客人,可到了如今,其余茶间,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看戏可比离开有意思。
来了个不好惹的,章公子本就被颜符打得浑身是伤,现在见到她的帮手来了,更是不敢再造次,拎着角落里的女人就要跑。
颜玦一脚抬起,踩在一侧的门框上,“她是你的妾侍?”
“……是。”
“将她卖给我。”
“你——”
他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三千金。”
阿满冷笑一声,“一百两银子。”
“绝无可能!”
她丢下一个荷包,“一百两银子,明日将卖身契送到萧府。”
强买,章公子咬牙忍了,将人拖到她们面前,“你跟不跟她们?”
她的左眼眶因为被重击,此时还在流血。
不断地点头。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人方一离开,阿满怀里便扑上来一个柔软的孩子,她环抱住她,抚住她的头。
两姐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拥抱,这一个拥抱,中间已跨越了五年之久。
五年,对一个孩子而言是多么漫长。
她从白天等到黑夜,从春天等到冬天,直到五年后的这个冬日,她终于等回了她。
本想着找到她,她一定要打她,骂她是坏姐姐,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下次再抛下她走了,她就再也不要原谅她了。
可当她看见她脸上的伤,立刻便明白了,这些年,她定然吃尽苦头。
又怎么张开嘴责怪她的离开。
轻飘飘变成一句,“下次你再走,带上我好不好?”
阿满心要碎了,不断同她道歉,“是二姐不好,二姐再也不走了,你还生气么?”
颜符道,“我没有生二姐的气,从来没有。”
出了茶室,往大街南边走三十来步,街边停着辆华贵的马车。
车夫脸上盖着草帽,似乎正在小憩。
听见动静,他拿下了脸上的草帽。
阿满道,“叫你等我,你在这里睡觉?”
“睡着等你不行吗?”他顶嘴。
颜符当即要抽出鞭子教训他一顿,“这奴仆好生无礼!”
阿满急忙拦住她,“他……不是奴仆,是我的……我的朋友。”
初玖哼了一声,带着几分笑意。
“你笑什么?”颜符道。
“挺有意思。”他伸了手,“还请二位小姐登上马车。”
在茶室耽搁了一会儿,此时暮色渐浓。
凤柔道,“三小姐,夫人还在马车上等我们,要不我们跟夫人说一声?”
颜符不理,一个人思索只要片刻,但在片刻思索中,她已将无数种可能都想遍了。
为何二姐不归家,为何她忽然被母亲带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为何母亲要说她死了,可五年后,她又重新回到了洛阳而非商京。
为何大姐带回了二姐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家中。
为何父亲和母亲收到萧家的家信,听说二姐回来,脸上神色如此怪异。
她似乎,有些眉目了。
她的直觉,从不会失误。
一开始她就觉得二姐一定没有死。
她好好活着,只是有人要她去死!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