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寂，他这辈子最难得有这般安静。
谢枯艰难地动动眼皮，在血泊中苏醒。被砍烂的身体恢复运作。
暂时恢复的神智略有茫然，加倍的痛觉铺天盖地袭来。
一层层的山恰似波浪渐近塌陷，沦为平地，又不断向下塌陷。
上百把利刃在空中乱舞，激烈争斗，作顽强斗争，天空也在逼近，和地面距离皱缩。
又是一次轰然倒塌。
浓烟从地面卷起混淆空中，砸落在地上的巨石飞溅，沉积成一座小山。
电流声强力抑制，又疯狂震动起来，他的一只手被凝实，布满伤痕，血迹斑斑，腕骨处白骨凸显，在巨大冲击下颤抖。
……
没死。
没死啊。
那些东西把他当菜一样分尸，刺穿他的每一个部分，贯穿他的五脏六腑，瓜分他的每一处，所见鲜血淋漓，所见触目惊心。
这都不死，是不是太假了。
谢枯又挣扎几番，从趴在地上换成躺着，翻个身还是有点困难，满脸血迹干涸，漆黑的眼看向前方，满目残局。
一轮游戏结束，代表人类的首席队伍输给敌方阵营的怪物副本，二轮筛选即将开始。
他作为首席指挥官，千钧一发调动另外四个队友面板将他们强制丢出这个副本，自己来承担一切怪物的仇恨和报复。
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被折磨到他的生命值终于清零。
谢枯手指抖动，面前的面板上生命值处于停滞状态。
0.01000320……
这也算是活着吗，随便来块石头就能让他血槽瞬间清空的地步。
终端副本不会重复，这个副本已永久关闭，他怕是出不去了。
谢枯还以为怎样也会打个平局，居然被碾压地打了，输得一塌糊涂。
他滑动面板，退出副本按钮果然一片灰暗，他又休息一会，才调出自己的道具。
一把白流金的匕首稳当地出现在他左手上，右手被切断进了怪物肚子里，估计正在消化，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谢枯一边杂乱无章的想，又慢吞吞地握着匕首靠近自己的脖颈。
他的脖子没被斧头砍掉，没达到真的尸首分离，心脏被砍出个大窟窿，也不知道那颗心还完不完整。
但血管被挖出来吊在半空，一股腥味腐烂，血肉溢出不少，估计挺恶心，他五感没恢复全，只能一点点摸索。
出不去的指挥官，与其待在恶心人的副本里，还不如直接终结。
结束，就算游戏不能结束，就结束自己。
匕首刺入破烂的肉里，再次源源不断滚落鲜血，谢枯下意识仰头，手慢慢旋转，脖颈处血色气泡滚动，再次搅乱一地狼狈。
血液滚烫，谢枯睁着那双没有生息的眼睛，等待死神来临。
死亡的终点不再是渴望的冠军加冕，他一个人死掉，对不起很多人，但这个结局很好了。就算是逃避。
谢枯吐口气，闭上眼。
死亡没有走马灯，死了就行了。
——
七小时后，谢枯坐直身子。
他不可置信，反复摆弄重新长出血肉的右手，五感回归，面板上生命值已经涨到一半。
谢枯再次抬起左手割乱右手正在生长的血管，短暂停滞后，再次生长。
白骨先生，血肉存归。
命运依旧没能让他书写。
那张像死人的脏脏的脸上再次出现活人生机，恢复些许生气。
往常矜贵淡笑的脸上出现割裂破碎，他还没来得及去低头看心脏缺口，就先一步听见踊跃的心跳声，只这一声，不敢低头。
稀薄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急促，视线忽然变得明朗，周边一切都在运转，黑暗极速退散——盲眼重睹天日，再次复明。
痛感回归，物腐虫生。
反复自杀七次，又轮回了七次。
泛白的冷光照在他身上，掠过一层一层浪花，掀起惊涛骇浪，背部一片冰凉，浑身战栗。
喉咙被烈火灼烧，他被迫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枯木逢生一样的风声，宛若浮云飘荡起他的灵魂。
谢枯的身体再一次恢复过来，完整的让这场副本的输赢失去真实，他一点一点、僵硬抬头，太过仓促，以至于只见到天空灰暗。
耳边不再寂静，猎风吹刮起单薄破烂的血色衬衫，他再次听见游戏播报声，无悲无喜。
一切再次拉开序幕，万物听从。
【最终端·36581副本遭严重损坏无法封闭。】
【黑山羊俱乐部首席指挥官玩家谢枯登出游戏】
【游戏进入结算】
【本次参与人类vs怪物:1人 / 7 （无单位量）
存活比:1人/7（无单位量）】
【本次一轮游戏结束，人类玩家未获得胜利，怪物未获得胜利，主导权仍属于游戏本身，神权继续处剥夺状态。】
【二轮游戏步入筛选，请人类玩家再次评选首席队伍如期参与三年后的最终端副本，请怪物遵守条约，禁止待赛期间违背一切游戏规则。】
最后的播报滚动整个游戏厅，代替一片灰暗的电子大屏鲜红字跃动，血腥惊悚，带了几分无法抑制的兴奋。
【那么，我们，六个冬夏后再见。】
它戏谑，得意，漫不经心，蔑视。
【神说，诸位，还得再练。】
大字破碎，屏幕再次恢复到最终端副本结尾画面，所有观众噤声，目光炯炯看着大屏幕里唯一的人。
不是幸存的失败者，也不是夺得桂冠的救世主。
这个副本在谢枯强制把队友打包丢出去的时候就陷入卡屏的灰暗，没人知道里面唯一的人类经历了什么，是否还有生机。
又究竟还是不是一个人类。
黑山羊俱乐部的人死死盯住屏幕里的人，终于有人不再忍受，他率先站起身踩在椅子上，双眼猩红，撕心裂肺，狂热呐喊:
“谢枯！！”
所有人回神，有人目光闪躲，却仍然有人坚定不移，跟随他一起去呐喊那个没有输掉的人的名字。
他们把孤抛一掷的信念加在这个人身上，他没有辜负任何人，让这个结果偏转三分，只要三分，人类就不算输，命运也不算既定。
首席指挥官，并没有功臣名就，他在这个时候担任了一个队伍的全部角色，拼死争了三分胜。
人群炸开，他们为这个非胜利的结果呐喊，期待祈祷下一次的突破，直接的胜利。
掌声雷动，贯穿整个游戏厅，轰动摇摆，震动干扰。
“谢枯！！！”
“谢枯！你妈的太吊了！”
“一对七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只要他不死，我们就还有希望！”
“谢枯！你太他妈的厉害了！我们一定会结束！”
“一切都会结束！！！”
“首席指挥官！！！牛逼！你就是全能！！！”
他们为一人高喊，于是再次倾尽所有赌注。
……
屏幕内的人神色淡然，看向天空，看向屏幕外的一切狂热，他的脸上依旧狼藉，看不清面貌，浑身仿佛置身事外，又处在每一刻的潮流中心。
他跪坐废墟，重获新生，却并不愉悦。
——
服务区 现实 8:30am.
浴室里一阵雾霾，里面的人皮肤泛白，热气腾腾之下气氛愈发微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哗啦水声形成了一种美妙的旋律，让人想要继续沉溺在这个暧昧的氛围之中。
待到水停，谢枯套了件单薄的金银色丝绸睡衣，修长的双腿迈出浴室，领口敞开，风光无限，叫人遐想。
青年靠在门槛边，懒洋洋地享受暖色灯光沐浴，似划破琉璃般。
那张被血和泥水覆盖的脏脸被洗净，只叫人呼吸一窒，慢了半拍。
惺忪眉眼，黑瞳只露一点光，玉面俊秀，眉角轻挑，细柔的发丝倾泻到肩处，身形比几年前还要纤瘦一些。
躺在椅子上的人懒洋洋回望，漫不经心吹了个口哨。
“比的怎么样。”
这会冬天房间里开了足的暖气，谢枯不打算出门，想窝在床上呆那么一天，睡个好觉。
他声音清朗，“没赢。”
裴无整理手中的文件，慢条斯理地晃了晃，和谢枯对上视线:“黑山羊那四个人属于中途弃赛，失去三年后的比赛资格了。”
“你仍然是三年后终端赛预备役选手，所有玩家对你的期望都太高了，”
裴无眯眼笑起来，颇有几分算计，“与其说是再让你配合新队友，进行三年磨合，不如说——”
“是他们为你准备趁手的工具。”
“很多公会都抛出橄榄枝说全面服务你的意愿，我挑了些不错的，来看看？”
“福利和待遇都不错，原先队伍我已经解散，你要尽快组建注册新队伍了。”
谢枯已经躺在床上和裴无大眼瞪小眼。
裴无老实地收回资料，放在桌子上，了然点明谢枯的想法:“筛选进来的人都是新手，你从这些废物里选择，胜率太低，成本太高。”
“这次比赛胜率不是到了百分百吗。”
“……”
那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类玩家参赛好吗，你的首席队伍最初始预计胜率都只有3.5%不到好吗？
不算赢的胜率也算胜率吗？
你以为你下次再把队友踹出去浪费他们三年心血又三年禁止参赛，然后孤身奋战会得到感激吗？
你以为下次还会有这种一对七活下来的奇迹发生吗？
你以为有多少人真愿意结束这个游戏，你已经当成黑榜支持者通缉的活靶子了好吗？
少用这种欠揍语气说话好吗，零积分给你当经纪人助理忙头忙尾我是为了什么？
槽点太多，裴无忍了忍，又开口:“这次你的做法太极端了。”
老子在外面烧香拜佛两天三夜才把你救回来，感恩点吧小子。
“队伍培养默契度和意识只有三年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时间不宽裕，前有支持者狩猎，后有怪物通缉，你一个人没办法。”
“谢枯，你没有办法不再并肩作战。”
“这是第一次比这种大赛，对规则还是不够熟悉，我们之后可以多对队伍进行几次模拟，我总结经验了，不会再让你有这种生命危机。”
“……”
谢枯闷在被子里，裴无居然听到几分低落。
“我太无敌了，没有人配得上我。”
“……”拜托你在听吗。
比个赛虽然没输但是你在装什么。
这种无敌是多么寂寞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最终端副本里经历了什么啊喂！
“今天的雪很大，祝你有个好梦。”
裴无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这个比赛太艰辛，谢枯怎么着也不会说出来屏幕灰暗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才活着。
裴无偏头看向窗外，那里黑色窗帘拉满，隐约透露一点冬天的雪白。
终端赛副本时间线拉的挺长，游戏区里比了三天。现实还是白天，但谢枯确实很累。
活着就好了吧。裴无看回床上的人，悠悠叹气。
从备赛到完赛，又要一个三年。
但还好，结束了一个冬天。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