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归再一次见到左芜,是在拜师后的第七天。
这一日,她来冰窖看黄歧。
冰窖内寒气凶猛,似是要将人冻成冰棒。
许如归站在冰窖门边,看着站在黄歧冰棺边的左芜等人,不由地冷笑。
搁这开会呢?
左芜面色偏白,与田耕怀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听到门口有动静,就转过头去看。
许如归也没想到左芜会在这里,黄歧是被她带进这个小团体的,除了她,黄歧与谁都不算太亲近,就理所应当的认为除了自己,就不会有人会再来看望黄歧。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阿芜,你们这是怎么了?”江羁察觉到不对劲,便开口询问离自己最近的左芜。
江羁昏迷数十日,今日才醒,还不知道许如归已拜林听意为师之事,只是听说黄歧出事后就匆匆赶到此处,没想到田耕怀和左芜也在这里。
左芜回神低头,眼睫颤了颤,素白的手指绞住腰间豆绿色的绦带,松开,复又掐紧,她倏地抬头望向许如归的方向,却在对方转身的瞬间垂下眼皮,一排贝齿紧咬着下唇,险些要出血来,像是在纠结什么。
末了,她松口气,朝着许如归的方向走去,只是她的脚步很轻,比那檐角垂落的蛛丝还要轻。
许如归也动了脚步,但特地绕了下,离左芜远远的,左芜上前一步,她就往旁走一步,始终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就连被风吹起的衣袂都不曾接触过。
对于左芜这个人,许如归直接视若无睹。
她知道左芜做事决绝,不会与自己再有关联,索性就离左芜远些,免得被冷嘲热讽。
左芜的脚步稍顿,继而恢复正常。她没有想到许如归会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存在,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仿佛把她当作一团空气。
不,可能还不如一团空气。
许如归凭什么都不看她一眼?
左芜心中那团无名火开始燃烧,她好不容易软下性子准备道歉,在这片刻间又变得坚硬,她再也没看许如归一眼,踏着飞步快速离去。
田耕怀见左芜走了,便也跟上去,在路过许如归时,还专门停下看她一眼,然后又离开。
而许如归没有因任何人的离去而停下脚步。
她径自来到冰棺边,看着黄歧安然沉睡的容颜,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许如归来冰窖前,专门去找过负责寻找魂魄徒子,半年找不到魂魄,魂魄就会必然消亡,肉身也就随之死亡。
她也想出宗亲自去寻,但她金丹尚小,能力微薄,比不上赤衡宗专门寻魂的徒子。
许如归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等着黄歧魂归,或者身死。
整个冰窖内只有许如归和江羁两人。
气氛太过尴尬,江羁轻咳几声,轻声问:“如归,听说你是天剑榜首,想来一定是拜在闲竹仙尊门下吧?”
林不予的尊称就像一根刺,狠狠扎在许如归的心头。
说是不遗憾那肯定是假的,这些天来她每晚都做梦,梦见自己成为林不予的徒子。
她曾听柏师兄说,林不予门下徒子每日都会在卯时晨练,所以她也卯时晨练,听说他们每隔一日就论剑,所以她也每隔一日论剑……这些天她所做的,都是按照林不予的门中规矩来。
仿佛这样,她许如归就可以是其中一份子。
尽管无人在意。
"没有,我的师尊是林澜宗主的徒子,林听意。"许如归淡淡道,即便过了这些天,每次说出这句话来,心尖尖就绞痛着。
江羁复读林听意的名字,揣摩许久才震惊道:“如归!你怎么会拜天煞……拜林听意为师?”
“因为她的师尊是宗主,是五位仙尊之首,就这么简单。”许如归深呼吸,平复着起点点波澜的心。
“既然是你的选择……你不后悔就好。”
这些天来,无人不耻笑许如归的选择,唯有江羁说出这般别外的话来。
“你和那群人倒是不一样。”许如归没由头地说。
江羁闻言苦笑,指指自己,“至少你还有选择权,而我没有,我连拜师的选择都没有。”
他本来想好拜谁为师了,结果因重伤昏迷,错过拜师典礼,这也就算了,还被火系的贺仙师私自授予香囊,成为了他的徒子。
江羁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被贺仙师催着在师门谱上写自己的名字。那时的他大病初愈,脑袋还昏迷着,被贺仙师连声催着,于是稀里糊涂的就写下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就这么被贺仙师坑蒙拐骗走了。
许如归后期有了解到此事,觉得与自己所经历的有异曲同工之处,问:“那你后悔吗?如果没有昏迷的话,你就不会成为贺仙师的徒子了。”
“后悔有什么用呢?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江羁伸个懒腰,揉揉膀子,“顺其自然吧,与其计较从前,倒不如展望未来,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
许如归闻之沉思,她以为江羁会与自己一样会怨天尤人,或者痛恨自己……
果然还是她的心境太阴暗了吗?
江羁初醒,没有待太久就离开了冰窖,而许如归在冰窖里待了一刻钟后才离开。
希望下次再见到黄歧,是活生生的人。
走出冰窖没几米远,许如归就被田耕怀拦下去路。
她没想到田耕怀会在这里等着。
“有何贵干?”许如归环手抱胸,看着眼前被树荫笼罩的少年,心生出几分反感。
她平日里最不喜欢的,便是田耕怀这种口无遮拦的。
“阿芜她拜入了涅沉宗,不过几日就要离去。”田耕怀揣着手,脑海里快速组织词汇。
“与我何干。”许如归垂眸,不愿再看田耕怀。
“我替阿芜向你道歉,你能否主动去见她一面?其实阿芜她也很自责,她……”
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许如归打断他的话,冷眼看道:“你有什么资格替她道歉?”
田耕怀:“?”
“她要是自责就会主动来找我道歉,而不是躲躲藏藏,让你来找我说情。”
许如归说完就要离开,但被田耕怀抓住胳膊。
“阿芜她拉不下脸,刚刚你也看到了……”
“拉不下脸?当她骂我背叛咒我早死时怎么没想到她会拉不下脸?!!”
许如归恼怒地抽回胳膊,反手扇了田耕怀一巴掌。
田耕怀被这巴掌给扇蒙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如归。
这是他第一次见许如归动手打人,也是他第一次见许如归动怒,印象中的许如归似乎永远都是和善的,会迎合他人说笑的,因此他才乐意与这种人相处。
可如今,眼前的许如归像是变了个人,不复往日温柔友善,怨气怒火似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她不是说我喜爱巴结宗主吗?那我还真就巴结给她看,免得让她期愿落空。”许如归哂笑,愤愤离去。
蓦然,她转身回首,看着愣在原地的田耕怀说:“别想求我帮她去找重塑灵根的办法,至今我都未能向宗主禀告她来赤衡的真实目的,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许如归捏诀,回到温兰院。
马上就三月了,阳光渐暖,尽数洒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池边青苔斑驳,碧波荡漾,水面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金光,湖光山色相映成趣。
许如归在日常打坐的地方找到了林听意。
林听意侧躺在蒲团上睡着了,她蜷缩着身体,小小的,怀里还抱着一本湛蓝色的书册。蔓蔓坐在旁看话本子看得入迷,丝毫没注意到许如归回来了。
许如归垂眸,看着沉睡的林听意,心想这些天来对她是否有些太过严苛了。
拜师后的这几天里,许如归每日都会来找林听意晨练,入定打坐,巩固法术或比比剑法什么的,闲余时还会搞点琴棋书画,这些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舒适。
也不知林听意是否能够适应这种生活作息。
许如归看着林听意的睡颜,想到前几日蔓蔓所说的话。
——她这几日极易犯困,沾床就睡。
想来她是不能适应了……
大概还是不情愿拜林听意为师,更不情愿见她如此逍遥快活,许如归存了心地想要折腾她,知道她平日里懈怠得很,便日甚一日地天不亮就找她修炼。
蔓蔓翻一页书,眼尾余光瞧见了许如归,手一抖,话本子就直愣愣的掉在林听意身上。
林听意被这番动静惊醒,她一抬头就看到许如归,慌里慌张赶忙从蒲团上起来,略不好意思道:“天气暖和,不小心就睡着了。”
她睡相不太好,早晨刚梳好的发髻有些散乱。
“春来易犯困,很是正常。”许如归垂下头去看林听意。
“嘿嘿。”林听意似是想起什么,把怀里的书册递给许如归,“这可是我珍藏了许久的宝贝秘籍,好不容易从箱底扒拉出来了,如今就送给你啦。”
那秘籍崭新得很,只是纸页泛黄,一看就知是被人遗忘的老东西。
许如归接过秘籍,也没打开仔细看,“多谢师尊。”
“对啦,今日要做些什么呢?”
许如归眸光一闪,犹如蛇蝎般紧紧盯着林听意,她轻声道:“随我出宗绞杀古今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