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伊兰来到化工厂的第二周。

    她并不是什么柔弱的人，能适应体力劳动，在这里过得还可以。

    综合考虑，化工厂的工作对现在的伊兰而言，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化工厂的底层工人们没有名字，工服胸口有编号，平时也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名字，伊兰的编号是D0136，每天上午五点开始工作，晚上九点结束工作，但伊兰会主动加班，她几乎每天都和被指定加班的同事们一起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左右。

    管理员很欣赏她，同事们也都很喜欢她——走到哪里都是这样，伊兰已经习惯了。

    今天被指定加班的人之一是D0105，是她对床的室友，一个女Beta，很喜欢偷偷看她，有一次因为偷看她太入迷，工作还出现了失误，被车间管理狠狠地处罚了。

    D0105整个人是瘦瘦长长的一条，脸型倒是偏圆，单眼皮，面颊上长了一些小雀斑，是丢在人群里找不到的长相，性格倒是还算开朗，很喜欢在工作间隙找工友聊天，聊一些八卦和玄学什么的，伊兰一走近了，她就红着脸立刻停止交流，似乎很不好意思被伊兰听见她的聊天内容。

    还有一次，察觉伊兰走近了，D0105突然换成正经的话题，聊工作的事情故意给伊兰听，搞得和她交谈的工友莫名其妙的。

    伊兰通常一笑而过。

    此刻，D0105又在偷看她。

    怕D0105又出错，她放缓语气提醒D0105：“有什么事吗？”

    D0105立刻涨红了脸，车间里又脏又闷，她的脸上沾了脏东西，和汗水混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背后的工服也被汗水浸透了，见D0136的目光落在她好几天没洗的脏工服上，她整个人彻底烧起来了。

    她喜欢D0136，第一眼就很喜欢。

    要是能和D0136在一起就好了，她可以帮D0136干很多活的，以后每天她都要陪D0136一起加班，吃饭的时候，她会给D0136抢着打很多饭，把D0136爱吃的挑给D0136吃，她们就在工厂里稳定地工作一辈子，每天都在一起……

    她幻想着，可是当她回到现实，D0136似乎正在看她工服左袖子的破洞。

    她窘迫地把手臂缩到了身后。

    伊兰看着D0105工服上其余丑陋的补丁，温温柔柔地笑了：“回宿舍我帮你补吧。”

    ——

    “谢谢你，0136……”

    D0105脸红得像要滴血。

    D0136可真好看啊……她的皮肤白白的，头发很柔软服帖，眼睛是漂亮的浅棕色，清澈明亮。

    D0136是宿舍里唯一一个每天晚上都清洗身体的人，工服也换洗得很勤，无论对谁都非常温和，即使再累也不会抱怨，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好像永远没有负面情绪。

    化工厂的员工宿舍是五十人宿舍，不分性别混住，床铺是五层，上下铺一共五人，十排床中间只有狭窄的过道，灯泡昏暗，五十人共用一个厕所，厕所里有一个小淋浴间，伊兰和D0105都是最上铺，也就是对床室友。

    最上铺离天花板很近，她们都没法在床上直起身体坐着。

    伊兰对着昏暗的灯光，因为疲惫而颤抖的手拿着针线，仔细地修补着工友D0105的深灰色工服。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伊兰把修补好的工服放在灯泡下照了照，温柔地看向D0105。

    她的手艺很好，针脚细密整齐，很美观。

    D0105下意识回答：“D0105。”

    伊兰把工服认真叠起来，递给她：“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编号不能算名字的。”

    虽然不太理解，但D0105还是红着脸回答了：“西琳。”

    “西琳，你的名字很好听。”

    西琳想，D0136的声音也很好听，读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屏住了呼吸。

    “我叫伊兰。”

    ——

    很快就有许多人喜欢上了伊兰。

    工友们开始偷偷往伊兰的床边放东西，有时候伊兰正在工作，手边会突然出现一些很小的食物或手工品。

    伊兰跟所有人关系都很好。

    西琳被淹没在追求者里，变得不那么起眼了，这让她开始焦虑不安。

    还好伊兰没有喜欢任何人的迹象，这让西琳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她努力地和伊兰搭话聊天，伊兰知道的东西很多，什么话题都聊得来，人又包容随和，无论跟谁都能聊得很愉快，但这让西琳更不安了。

    伊兰对自己这样温柔，对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开始学着伊兰，每天都搞好卫生，努力给伊兰展示相对干净的自己，然后学着伊兰主动加班，争取更多和伊兰在一起的时间。

    她开始偷偷地观察伊兰。

    伊兰从来没有叫过任何人的编号，哪怕不知道对方名字的时候，她也不叫对方胸前的编号，伊兰认真地询问了身边每个人的名字，她记性非常好，只要跟她说一遍，她就记住了，不会叫错任何一个人。

    伊兰似乎没有偏好的食物，无论每天提供的食物有多难吃，她都能神色如常地下咽，吃饭的时候，她似乎会边吃边出神地想些什么。

    伊兰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会向左侧卧着，微微蜷起身体，一晚上都不怎么改变睡姿，看得西琳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伊兰……

    ——

    伊兰每天工作都很累，但她回到宿舍，总是会用一根铅笔头在一本旧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光线昏暗，她照着灯泡写字，眼睛总是很干涩，时不时还要用力眨眨眼，工作时间太长，导致她写字的手也总是微微颤抖，床直不起身体，她只能弯着腰写字，看着就很累。

    她回到宿舍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别的工友一回宿舍就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只有她在此起彼伏的鼾声里写东西，一写就是两个小时，她还要简单清洗身体，两三天就换洗一次工服，留给她的睡觉时间相当短。

    周日下午是休息，工厂员工们被组织着去神牛教教堂，大家都在做礼拜或忏悔，上周日是伊兰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去教堂，西琳发现她并没有拜神，而是用这个时间躲到了无人的角落继续在那本笔记本上写字。

    西琳有些心疼。

    某天晚上，西琳小声问伊兰，她在写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伊兰对她又露出了笑容。

    “我在写一本书。”

    西琳来了兴趣：“写书？是什么书？”

    她这辈子读过的书，除了课本就是教堂里的神学书，她很好奇伊兰会写什么。

    “随便写写自己的想法。”

    西琳更好奇了，她很想知道伊兰每天都在想什么，于是她央求伊兰给自己看看。

    伊兰似乎有些犹豫：“我的想法……你可能不会太认同。”

    西琳是很开朗的人，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和伊兰的关系近了不少，西琳壮着胆子继续求伊兰，伊兰终于把笔记本递给了她。

    西琳期待地打开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