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藏与林萧第一次见面,庭院的萧索破败也到了尽头。秋天的第一片叶子打了个旋,落在两人之间。
女孩坐在石阶上,泪水压抑着坠落。旁人看了,定要夸一句:好坚强的孩子!
可这儿没有旁人,为什么不放肆地大哭一场?
如果按世俗理解的第一次见面,那应该是在两星期前,父亲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房间。
彼时叶藏仰面躺在榻榻米上,思考在和服外套红毛衣的点子,神情是与父亲截然相反的散漫。
“这是你的妹妹。”
父亲从背后拉出一个陌生的女孩,庄严地宣告。
“林萧,大庭林萧。”
叶藏拿出与之相衬的肃穆,点点头,“我知道了。”
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脸。
叶藏从佣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她的身世。好友临终托孤,拉拢人心的手段……私生女的谣言尘嚣甚上,几经施压无果。果然比起真挚的友情和肮脏的野心,人们更喜欢暧昧不清的桃色新闻。
“没想到老爷也会这样……”
“唉,人非圣贤啊!”
“真是风流。”
仆人们哧哧地笑起来,如同夏夜长鸣的蝉。
自从林萧来后,家中变得热闹非常。并不是她多么能说会道,而是——
“啪!”
“对不起!对不起!”
“啊!小姐,别用手去碰!我会收拾好的。”
又一次——
“啊!”
“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的小姐。”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
林萧的慌张和冒失似乎一出生就刻在脑门上,随着年岁增长渐渐下移,现如今已钻到脚底,任何人都看不见。可她一走起路来,慌张和冒失就疼得大叫。
“别让她单独跟杯子在一起。”
叶藏记不清这是谁说的了,父亲、佣人,抑或是自己。
亲人训斥,佣人嘲笑。林萧在杯子破碎声中长大。叶藏发自内心地喜欢她。
也许这次打碎了父亲心爱的花瓶?叶藏暗自揣测。
叶藏观察林萧的时候,林萧也在观察他。
午后险些被佣人侵犯,她愤怒地甩出一巴掌,跑去找父亲告状。父亲大为光火,扬言定要狠狠惩罚那无耻禽兽。匆匆赶来的佣人巧言令色、相互包庇,竟把脏水泼到林萧身上。
父亲也慢慢冷静下来,也许是被蒙蔽,也许是想掩盖丑闻,居然将手指对准林萧——
“满口谎话的孩子!”
林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一直将父亲视若神明,父亲的话则是神谕。可她说的都是实话!林萧不忍接受信仰的崩塌,流着泪逃了出来。
在她的计划里,哭一阵子就够了。回去要大方地承认错误,请求父亲的原谅。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暗地里搜集证据,抓个人赃并获!至于现在——
“咕噜噜——”肚子发出软弱的叫声。
“饿了吗?”突然出现的哥哥从口袋里拿出凉掉的饭团,“先将就着吃吧。”
叶藏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是世间最温柔的人。林萧却隐约从他眼中窥见一丝忧郁和敏感。应该是错觉。
林萧接过了饭团,“谢谢你。”
她吃得狼吞虎咽、声势浩大,好像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好像她是世间最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叶藏甚至看得有些饿了。
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坐在林萧身边,说了些老套的安慰的话,但效果明显不如那个简陋的饭团。莫非悲伤是另一种形式的饥饿?
吃饱了饭就恢复干劲,睡足一觉就精力充沛,精神与躯体间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其中机制,叶藏也尚未知晓。如果某天他摸清了,也许仅靠一碗红豆汤就能令人落泪,加上年糕后便是开怀大笑。
可现在他还不知道,只好继续依靠滑稽的言行为他人取乐。林萧被他温柔的假面蒙蔽,起初有点难以接受。但很快加入起哄的队伍,积极地大喊再来一个。
父亲问想要什么礼物,叶藏罕见地闷不吭声,林萧想起那日在他眼中见到的忧郁,心中泛起同情的涟漪。看他表演节目都带上了怜悯的目光,叶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后来父亲回来,大笑着夸赞叶藏偷偷写下狮子的巧计,林萧这才明白过来——哦!他这还是讨好人的手段!
林萧自此看他表演节目都带上了嘲弄的目光,叶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学会了在不自在中表演。
林萧看不惯他,却又依赖他。
某天流着泪敲他的房门,又孤单地蹲在角落,被遗弃般。
叶藏端来桌上未动的年糕红豆汤,她吃完心情好了不少,开口道,“哥哥,我们逃走吧。”
“逃走?”叶藏写作业的笔顿住了,“逃去哪儿?”
“我们逃到星星上,好不好?”
叶藏没有回答。
半晌,他幽幽说道,“星星的近义词是什么?”
问老师布置的题目般。
“云?”
“不,是紫罗兰,”叶藏笑了,“我们去花园吧,那儿种了一大片紫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