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秋。-
咸德七年冬末,邬大将军回朝。
五年前,外族一夜南下,攻无不克,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寸草难生,大魏因朝中重文轻武之风盛行,故强将少之又少,边境传信曰,老将拿不起长戟,新兵拿不起重盾,无可缚鸡,无可迎敌。
信至,朝堂皆惊,京城惶恐。当日,皇帝从龙椅上起身时绊了个跟头,就这么一摔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朝堂众臣:“……”
群臣震恐之时亏有大魏丞相扬炎西稳住人心,才终于等到少年将领出现的那日。
频传捷报,将外族赶回边境,收复失地。
……
五年后,上元佳节,丞相府。
关在屋子精心打扮了一天的扬淼一见到上门来拜访他兄长的邬遥川便拉着对方撒着娇央求对方带他出去玩。
邬遥川虽常年待在沙场,也知上元这个日子不大普通——怎么一个不普通法呢?他不知道。
在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个不普通法和一边被扬淼央求的双方拉锯之中,他选择了跟他将要拜访的挚友提出了自己想带扬淼出去逛逛并得到挚友的一句“随你”,便带着大喜过望的扬淼出门了。
扬淼此次目的很不单纯,她开门见山地跟邬遥川说她想见见美男子,养眼舒心,假使真遇到了格外喜爱之人,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她自己。
交给她自己?
邬遥川不太懂这些山路十八弯,但见扬淼一脸信心满满,雄赳赳,气昂昂,骄傲的像只漂亮的小孔雀,想着大概也没什么,便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扬淼熟车熟路地带着邬遥川来到国寺。国寺每月开放五次,给百姓们交易商品,衣帽日杂、文房古玩、飞禽走兽,无奇不有。假如恰逢佳节,寺内更是热闹非凡,人声乐声嘈杂声绵延数里,喧嚣整个京城。
邬大将军张望一番生出一份觉得这气氛挺不错的想法——目之平行处小商贩拉着顾客一个劲儿地介绍商品,唾沫横飞;往上走,舞者纤柔,舞步翩跹,勾人心魄;往前看,男女幽会于树荫之下,香囊传意……
他一愣,忽然瞪大了眼——那个在树荫之下拿着个香囊和旁人叽叽喳喳的是……扬淼???
平日里征战沙场,处事不惊的邬大将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忙四处张望。
入寺之后,他便惊叹于京城与边境的不同,花光灯影,璀璨而又明亮,比在边境吃沙子好太多了。过分欣喜,没有留心扬淼的去向……
边想边张望,他找了一周,都没有发现扬淼的踪迹。一番功夫下来后,他能确定那在树荫之下的女子就是扬淼。
邬遥川怔在原地,目光中露出难言难评的神色。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留是走时,忽然有个热心路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是寻常之间打招呼的动作。
“嘿兄弟,你在这儿窥视别人不大好吧。”那个拍他肩的人道。
邬遥川不是很能理解对方的话,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那人见他愣愣的,只好将话解释清楚:“人家一男一女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互诉衷肠呢,你站在这儿干嘛呢?嘶……难不成你喜欢这个女孩子?”
邬遥川很清楚的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女孩子”指的是扬淼,连忙摆头。
冤枉冤枉,简直冤枉,他们之间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嘶……你不喜欢这个女孩?这可是丞相的妹妹啊,长得好看,人又热情大方,能书会画,弹琴下棋样样不落,你竟然不喜欢她?“对方的语气带着震惊,见他真就毫无反应,渐渐信了,“好罢好罢,我尊重每个人的不同喜好,所以哥们儿你偷偷摸摸蹲在树后是在干什么?”
邬遥川扭过头盯着对方沉默片刻,抿了抿唇,但什么都没说。
最终是树荫下的两人分了手,扬淼闷闷不乐地抬起头时恰好看见了邬遥川,向他走过来,两人一到去了佛殿后,又转了几步,出了国寺。
上元灯节,花市如昼,玉壶光转,点点灯火与横亘在夜空中的星河融为一片。
邬遥川本来没想问,却没想扬淼并未想对他隐瞒,她告诉邬遥川那个和他一块儿的白衫男子是在朝官员,二十又一,气质谈吐见地颇为不凡,不知赢得了多少京城良家女子的欢心。
邬遥川一愣,有些想不明白。
难道是扬淼不相信这些传闻的,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败北?
败北之后心里难受,找自己诉苦?
“风流倜傥俏郎君。”扬淼评价,话语有些凌乱,“虽然他真的有传闻那般的不亲人,但是长得真的好好看……”她忽然停住了话,将手掌“啪”的一声覆于脸颊,耳朵绯红。
……
挚友亲妹妹遇到了情感上挫折,作为当哥哥的虽说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也得让妹妹开心才是。邬遥川左思右想一番,答应扬淼再晚一些回府,带她去放一趟花灯。
京城偏左,有一条长河贯穿其中,岁岁流动不止。
“哥,我要那个长得像兔子的!”扬淼来到了长河附近,看见街边各式各样的河灯,兴奋极了,便忘记了难过,一边说着一边笑,眼里闪烁着光亮。
邬遥川老老实实付了钱。
“哥,你不也买一盏吗?”扬淼一边拨弄着手里的兔子河灯,一边问邬遥川。
邬遥川沉默着摇摇头。
只恨朝廷五年前吃的亏不够,朝堂上风气仍然是重文轻武,多亏朝堂上还有个扬炎西,朝廷才对他们在边境任劳任怨的兵士稍微上心了些,不过就他那点银子,再奋斗个十几年,也是娶不上媳妇儿的。
不过至少是有银子花的。
他应该知足才……见鬼了。
钱对于他们就是身外之物,根本不足挂齿,他们所气的是那些只懂得指手画脚不干事还惹事的文官。
邬遥川本来下意识这样想,理智回笼后又叹了口气。
他曾经很平等地讨厌所有文官,直到偶然一次受到了扬大丞相的恩惠,才改变了一些曾经的看法。
这不能怪他,他从小打仗,礼仪道德这般的书读得很少,对于这类知识根本不通,也不屑于去研究。军营里的大部分将士跟他差不离,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大家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在边境任劳任怨地吃着沙子,为什么那些站在朝堂上的文臣动动这个嘴皮子就可以改变他们的行动,甚至决定他们的生死。
多亏朝堂之上至少有一个扬炎西维持着两边的平衡,才让邬遥川或者他的部下没有带着下面的人起兵反抗。
大魏的皇帝该知足了。
邬遥川抬头望了望黑如墨的夜色。
反正……怎么想都不会是他们这些一心报国的将士有错。
耳边的阵阵喧嚣拉回了邬遥川的思绪,他低头见扬淼将那个用了他小半个月工资、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贵的河灯放入河中,缓缓地随着河流的波动和众多各式各样的河灯寄托着放灯人炽热的愿望漂向远方。
他的目光顺着河灯正好落在了河的对岸,人流熙熙攘攘,他心神一动,被直觉驱使着,目光落在一个人稍少的暗处,精准地瞧见了那个在树荫下和扬淼一起的白衫男子,他的眼眸微微一眯。
河岸宽阔,应当是看不清对岸的,但是邬遥川就是觉得对方好像对着他笑了。
星盏不夜天,君化三九寒。
此刻此时,不知是那个奢侈的世家子弟燃起了数盏飞灯,灯盏随着正月十五夜里带着凉意的风徐徐上升,点点灯火映亮了泛微波的长河,待灯火散去,那个站在河对岸的白衫男子早已不见踪迹。
邬遥川在刚刚发生的事情存着无所谓的态度,叫起扬淼送她回府。
……
邬遥川走下了丞相府的台阶。
如果要做最短的路程回将军府,便要穿过繁华的东市。
他也这么走了。
邬遥川经过一家糖葫芦铺子时,一个小孩儿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撞了他满怀。
邬遥川没料到,正发着懵,一位妇人一边唤着一边快步追上来,拉着小孩的袖子,从头到脚扫视一番觉得孩童没事,才笑呵呵地对邬遥川道歉。
“母亲。”小孩嗲声嗲气地唤道,“这是邬大将军!”
妇人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笑盈盈地说:“哎呦,今天的运气真不错,撞见了好几位大人,真是福气和缘分呐!——邬将军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家夫君近日正在请些大人去玉华楼聚聚,您可有意?“
“受夫人之请自然是乐意的,改日到我府上送帖便是。”邬遥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就先客套起来了,等话说出口又想反悔——京城里大部分官员都是文官,他一个武将去里面坐着,格格不入,况且遇见什么刁难也说不过。
妇人还没答话,孩童便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邬大将军过几天要来我家摆的宴席喽!”
“这孩子……”邬遥川没忍住问了一句。
妇人摸着小孩的头,眉眼之间笑的很温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小子从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很喜欢您。”
……
春寒料峭,万物复苏。
玉华楼里大摆宴席,街坊都传中了个榜眼再摊上了个有钱有权的爹还真就不一样。
邬遥川同扬炎西一同前来赴宴。
这得从邬遥川受邀之后后悔不迭,连着给扬炎西抱怨了好几天,又是分析利又是分析弊的说起。中间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任劳任怨的丞相大人头疼不已,最后扬炎西不胜其烦,抛出一句——你一个征战沙场的武将怎么婆婆妈妈的?才让邬遥川收了收嘴。
邬遥川大老远就见着一群官员进了玉华楼,觉得脑仁疼,一脸求助的望向扬炎西道:“这些官员我大都不认识。”
扬炎西“嗯”了一声,脚步没停地向前走:“所以呢?”
“这特么的是要得罪人的!”邬遥川叫苦不迭。
“怕什么?”扬炎西云淡风轻的扫了他一眼,“这些官员还怕得罪你呢。”
邬遥川有些疑惑了,大魏明明是重文轻武,凭什么这些文官害怕得罪他?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扬炎西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
邬遥川:“……”
“乱七八糟,没有什么大用的官员越来越多,大家来不及认识那么多新人,放心吧,没事儿。”扬炎西安慰。
邬遥川仰天长叹,悲痛欲绝。
“我知道你心里和文臣有一层隔阂。”扬炎西快步进了玉华楼,“其实有的文臣并非如此,比如我,你总是不愿意承认我也是个文臣的事实,只因为你觉得我比那些读死书的腐儒有见地的多。”
“放下心中的成见。”扬炎西见着周围的人越来越近,也不大好说,便甩给邬遥川一句忠告后便与来得较早的同僚相互寒暄。
邬遥川独自坐着,还真如扬炎西所说的,没人认识他别也没人跟他客气。
挺好的,落个安静自在。
他正琢磨着该怎样自娱自乐时,余光中出现到了一道白色。
福至心灵,邬遥川抬起了头。
是他。
明明一场宴会穿白色衣裳的也不在少数,可邬遥川就觉得是这个时候了该抬头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促使着他,不断的告诉他,如果他不抬头一定一定会错过什么。
一袭白衣盛雪,却完全不显得过分晃眼,反倒衬着肤白如脂,相配极了。那人站在那里与周围来来往往,嘈杂不断的环境格格不入,完全配得上不染纤尘这个词。
就那一瞬间的晃神,邬遥川忘记了躲避视线。
他看见他了。
周遭喧哗,沸腾着响便整个屋宇,而那一瞬间两人之间却是无比安静的。
邬遥川觉得自己脑袋短暂地有些发懵,缓过神后,冲着对方笑了笑。
……
“你认识荆醴?”在众宾客入座后,坐在邬遥川身边的扬炎西沉下嗓音问对方。
邬遥川听的有些迷茫:“是哪个?我怎么不知道我认识。”
扬炎西也疑惑了:“原本今天我打算带你认识认识他,荆醴和我政见很合,三观也很合,应该跟你也差不了多少。我刚刚看见你在门口对他笑了,真不认识?”
“大爷啊,我真他们不认识。”邬遥川无奈地说。
扬炎西见他一顿反应,知晓对方真的不识,沉下声音描述道:“你左手边右数八个,穿白色衣裳的那个就是他。”
邬遥川听见扬炎西说“穿白色衣裳的”时忽然就明白过来,却也下意识的往右手边数了八个人,又一次看向他。
身后忽然一片喧哗。
“哎呦哟,我的天呐,这不是邬将军吗,欢迎大驾,今天我一定要请你喝上一杯。来干!”是榜眼他爹。
在邬遥川心里,大魏的文臣都斯斯文文的,却没想到这位探花的爹嗓门儿堪比他在边境的部下,惹的一群人侧目观望。
邬遥川不好扫对方面子,连忙迎下,一饮而尽。
得知他身份后,众臣子——寒暄于他。
“在下礼部尚书,敬邬大将军事业有成!边境可好?来时路途可顺利?在京都待了几天感想如何?大人可有婚配……”
“哎,老李,你这一上来就八卦他人婚姻状况的烂毛病能不能改改了啊?”
“嘿,你个糟老头子!我哪里是一上来?我明明还问了其他问题的……”
“胡大人先别急着说李大人,其实对于邬将军的婚事,我也很好奇……”
在一旁站着的邬遥川:“……”心好累。
他懒得听这些人谈论他八百年都到不了的婚事——没钱怎么娶媳妇?他刚屏蔽眼前这几个满脸八卦的共事,便隐约听见旁边坐着的两个七品官员偷偷摸摸说着他的坏话。
“不是书上说边境大汉都是身高马大,眉目粗犷等等之类么,为什么这位邬将军除了身量,其他都不满足呢?”
“嗨,我怎么知道?多半是这五年来边境安稳的很,吃喝玩乐穿样样不愁,真是白发他俸禄。”
“就是就是,等把他们这些边境的将领士兵养胖养足一个二个都抬不起兵器,跟五年前一般,到时候就有我们要忙的了。”
“忙什么?”
“割地赔款那——”
“笑死我了,一提到这个街坊里都说我们卖国,这怎么叫卖国呢,我们辛辛苦苦保留了最大的利益,要骂也不应该骂我们呐,还是骂一骂那些边境的兵将,连个城池都守不住,朝廷给他们拨款是干什么的?”
“亏扬大人总是帮他们说话,坚持年年给他们拨银子,不然他们早就被饿死喽。”
邬遥川沉默不语。
我见诸君多憎恶,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邬将军。”邬遥川正偷偷摸摸听着旁边的两个官员说小话,耳边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声。
“嘿……”他下意识地答道,连忙抬头瞧。
是他。
“荆大人……”他下意识地招呼道。
荆醴神情里带着一丝惊讶,浅浅地勾了勾嘴角道:“邬将军认得我?”
“……略有耳闻。”邬遥川决定好了,他就这么个睁眼说瞎话,“荆大人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真是英雄出少年……心系百姓,这走的才是正道。”
“嗯。”荆醴接受了对方的夸奖,“邬将军可知我是做什么的?”
上一秒邬遥川还笑呵呵的夸着旁边人大有作为,下一秒脸就僵下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问自己不就好了吗,为甚么要来问我?我他们知道就不用这么夸了。
“我知又何妨?荆大人不肯自己跟我说说?”邬遥川丢出一句万能的搪塞。
荆醴笑了笑接受了对方的搪塞,话锋一转,余光看向那两个还在说小话的七品官员,不急不躁地沉下声,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邬将军不必在意旁人所说,文臣武将都要的是天下太平,从来都是一路人。”
宴席之上,灯光闪烁,人影憧憬,觥筹交错,美酒飘香,笑语盈堂。菜肴香味弥漫开来,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香味。
“可是有些人是不一样的。”邬遥川下意识地答。
“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天下足以太平。有的路,总是有人一道的。”荆醴笑着,眉眼弯弯,唇角掩不住的温和笑意,倒如熏风扑面,连帘外春光都逊色几分。
一湾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邬遥川一愣,没有反驳。
一晃神突然觉得他好像碰见了繁盛的春天。
……
门庭春柳碧翠,阶前春草芬芳。春鱼游遍春水,春鸟啼遍春堂。春风吹落枝头露,春雨湿透春海棠。
融合天气,春意正浓。
扬炎西抬眼见门口出现白色身影长长地松了口气。
“荆大人快来快来,邬遥川跟我僵持半个时辰了,死活不肯簪花。”扬炎西欲哭无泪地说。
荆醴看向邬遥川头顶,笑了笑道:“不想簪就不簪吧,今日重点是出游,不是打扮。”
扬炎西翻了个白眼:“好好好,行行行,随你们的便,早知道就不盼你了,心都偏到天上去了。”
邬遥川感激地看向荆醴。
“别看了,走吧。”荆醴朝他伸出手。
……
国寺,钟声阵阵,声音辽远,回响于整个京城。
邬遥川和扬炎西行动矫健,爬了数层阶梯,丝毫不累,但是荆醴与他们远不能比。
“走慢点儿。”邬遥川快走几步在扬炎西之前对他说。
“嗯?”扬炎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落于他们之后的荆醴,倏尔欠扁地一笑,用的贱贱语气答道,“好的呢~”
邬遥川自然是看懂了他笑的意思,僵硬地扯了扯的脸部肌肉,随后假装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从边境回京城时遇见裴如闲了。”
扬炎西被迫上钩:“……他怎么了?”
“没怎么,还是跟他名字一样,闲的慌,什么事都去掺和一把,没有梦想,没有志向……丞相大人有去民间考察过么?就像那不舍得翻身的咸鱼。”
扬炎西想开口骂:“……”忽然脚下一滑。
“哎,我的娘诶!”邬遥川连忙伸手去扶,“丞相大人今儿是怎么了?如此这般可爱……我的老天爷,没这么激动吧。”
自觉的丢尽脸面的扬炎西一顿烦躁道:“滚一边去!”
“哎,骗你的。”邬遥川见气气扬炎西目的差不多达到,放缓了语气说,“别人可厉害着呢。”
“滚。”扬炎西仍然没有原谅他。
春意浩荡,梨花时节。国寺不乏梨树,花落几重,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邬遥川停下脚步,悻悻然地停在原地,不想招惹那位难惹的爷。但他更想的是与身后那个安静如水、能让他平静心气的人待在一块。
“你怎么不走了?”爬得气喘吁吁的荆醴弱弱地问。
邬遥川一笑:“把那位爷惹了,生我闷气儿呢。”
国寺的风带着草木味,卷着荆醴的一句“不信”飘远了。
邬遥川撇撇嘴,语气里嚷着不满:“你居然不信我!”
“随你了,搭把手我真爬不动……”荆醴懒得跟他扯有的没的。
邬遥川皱皱眉道:“平时很少活动么?”
“动啊,怎么不动?”荆醴笑道,“坐上一整天,不过眼睛动嘴动耳朵也动,手动心动脑子也动。”
邬遥川:“……”好好好,说不过你们文官。
“别愣神了,炎西都走好远了。”
……
邬遥川又想犯贱了。
他扯了扯扬炎西的衣袖,又指了指后者刚插上的香火,不怀好意的问道:“给我们闲闲求的祝福吗?”扬炎西此时的脾气并不算好,听见玩笑话,也不想动脑子回,杀气腾腾地叫邬遥川赶紧滚。
邬遥川从善如流地滚了。
“施主——”邬遥川身后有人叫他。
“唔……”邬遥川应道,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见是一位僧人——面如古铜,眼似明星,看着极其有风范,邬遥川连忙点头哈腰,“大师啊……幸会幸会。”
“阿弥陀佛。”僧人念了句佛号,“大师愧不敢当,我不过就是个混吃等死的……”
“瞧您这话说的,真接地气儿!”
“施主可来算一卦?”僧人温和地笑了笑。
邬遥川眨了眨眼:“算什么?”
“施主真是妙人。”僧人捏了捏手中的珠串,眼睛里满是智慧,嘴上说的话却颇有些坑蒙拐骗的意味,“贴平常一点的为运势,人人都有兴趣的为姻缘。”
“姻缘?大师我来的可是佛庙?”
僧人鞠了个躬:“无妨,施主不是出家人。”
“哦~”邬遥川颇为真诚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信了,“这世上有些事就那么有趣。人人爱去找清心寡欲的佛门大师算姻缘,也爱去找路边盲眼道士算前程。”
僧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等他的下文。
“佛经里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是这样吧?”
“施主所言甚是。”对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施主看的这样透彻想必是深思熟虑而后得的,只是红尘三千丈事事难料,爱与忧,情与怖,皆难说。”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邬遥川摩挲着手上的指节,“大师觉得七苦之中谁最苦?”
“这便要看人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对方回答,“将军身为男子顶天立地,求的是为国效忠、不慕荣利,七苦所苦实属……"
“来吧,算一卦。”邬遥川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打断了对方。
“算什么?”
“大师,这回我就要笑你了,您也可真是个妙人!”邬遥川眯了眯眼,“您猜不出我心所想为何?”
寺外的太阳不知怎么走了个圈,春光乍泄,钟声旷远,鸟啼婉转。
树枝在地上笔走龙蛇了个复杂图样,几枚铜板空中一抛,得出了一桩好姻缘。
……
年期已过,邬遥川得回边境了。
长亭外,古道边,送别如斯。
扬炎西因为政务繁多脱不开身,一边在背地里骂狗皇帝压榨劳动人民,一边向在他心里形象无比伟岸邬大将军致以真挚的歉意。
因此前来送行的人只有荆醴。
甚好,他不想见龙椅上的那位,那位也不想见他,如此正和心意。
邬遥川低眉浅笑,帮着眼前为他践行、长得格外清雅和煦的文官大人拢了拢外衣,忽然想起那时求的一签一卦。心中一动,又叮咛了几句,方翻身上马,复勒马回首大声喊:“荆大人,好生保重,我会想你的!”
荆醴一愣,而后在原地轻轻笑了笑。
春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