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式洋房厚重的大门被一直守在外面的下人从外面拉开，像是黑天被一道闪电生生撕成了两半。寒气“轰”得一下如惊雷般在屋里炸开。

    带着黄金镶红宝石戒指的手被这动静吓得一抖，触了电似的神经质地从男孩的大腿上移开，收回来，放到西装上整理了一下后，把胸前口袋上露了一角的手帕往里推了推。

    做完这些后，他还是感到不太满意，又去扶了一下坠着镶有钻石的镜链的镜框。

    吭吭哧哧地清了半天嗓，终于坐好了。

    却还是像一只披了人皮的野兽。

    纪屏山跟着管家低眉敛眼地走进去。

    管家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听不到一点响。但纪屏山还是在心里为自己表演了一场，父亲牵着他的手，带他看过的洋人跳的踢踏舞。

    “来了啊，”坐在皮质沙发上的那人开口。

    在外人跟前要表现得温良有礼。他这样提醒自己。但骨子里还是改不了封建大老爷的派头。他不知道，这东西其实是藏不住的。你愈要遮掩，反而愈发显得伪善。

    管家朝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是，老爷。”

    纪屏山也跟着他鞠躬。

    被打进皮肉里的奴性，创造了这下意识的反应。

    高高在上的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神。他们用挥霍不完的金钱，鲜血淋漓的双手，捏造出一个个脖颈上拷着厚重枷锁的“玩意儿”。

    尊严不值钱，自由不值钱，命更不值钱。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有意思。

    “说了不要叫我‘老爷’了嘛。”

    黄连统胡子一撇，是嗔怪的语气。

    听上去真是和蔼可亲。

    如果是没有见过他以前究竟如何行事的人，大概是要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是，先生。”

    管家向他鞠躬，纪屏山也跟着他又鞠了一躬。

    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管家不住颤抖着的双腿。

    “就是他了?”

    黄连统这话是对管家说的，但视线已经牢牢锁在纪屏山的身上。

    哦，这是一个翅膀受伤，被裹在烂泥里美丽的落魄小天使。

    美，实在是太美了。

    他眯了眯眼睛。

    是的，绝不会错。

    他好得意自己能有这样一双慧眼。

    “是，先生。”

    “嗯。”

    黄连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立刻收回视线。

    温良有礼，温良有礼。

    默念两遍。

    无时无刻不在自省，这是一个“圣人”所具有的美好品质。

    黄连统笑了，向纪屏山招招手说:“孩子，过来。”

    如此慈爱，如此和蔼。

    纪屏山下意识地抬头，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脑袋上拴着的无形的铁链又狠狠地将他的视线拽了回来。

    黄连统的笑容更大了些。

    真好，像小鹿一般单纯干净的眼睛。

    好纯洁，好可爱。

    他坐在那里等着他的“小鹿”过来。

    纪屏山不敢再耽搁，迈着紧而密的小步子匆匆走到他跟前，说:“先生。”

    黄连统微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掌摸了摸他帽子上的棉线球，低眼看着他细细密密的两排鸦羽般的睫毛，问:“叫什么名字啊?”

    “阿山。”

    无姓，单有个名。

    好像小狗。

    他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