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周都排不上HDG的比赛,几个人在训练室从早练到晚。
每个赛季中期一直到被淘汰,每个选手,即使是替补,也要早上十点雷打不动训到晚上十二点。
人们总是不看好这个行业,一边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一边凭借着刻板印象对这些“打游戏的”指手画脚。
说他们不务正业,挥霍青春,但是哪个行业的从业人员,说两句脏话就要被处天价罚款,犯一个失误就会被大批陌生人口诛笔伐,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连轴转。
只是因为擅长的领域不同,执着的梦想不一样,就被划分在“不堪”的领域,生来不被人看好。
好在这两年,职业联盟对选手严加要求,国家扶持新兴产业,进行正向的舆论引导,得以让这些赛场上能发光发热的人,在现实生活里向迷茫的青少年散发勇敢追梦的正能量。
训练赛常规复盘结束,选手回到各自机位已经接连训练了两个小时。
周向云去上厕所,陈问星起身接水,为了躲避数据分析室出来的辰锐,不小心撞倒了周向云放在桌上的水杯。
好在只有半杯,没影响到键盘鼠标,但是大部分泼在了周向云手机屏幕上,还不小心泼湿了旁边的耳机,陈问星连忙抽了几张纸替他擦。
他的手机屏幕恰好亮着,是一个听歌软件的界面。
陈问星不是有意要窥探他的隐私,只是他擦拭屏幕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周向云的ID,不是他常用的社交账号,难怪之前找他加好友他说自己不听歌。
难道是小号?
他料理完这些水渍,确保电子设备的正常使用,忘记了要接水,自顾自回到机位前,鬼使神差打开听歌界面,欲盖弥彰地戴上了他的耳机,搜索了那个ID。
翻找一遍头像来确认是他。
“祥云的吉星,右滑查看该用户主页。”
光是这个ID就要他心神不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CP名是星云,那他叫祥云的吉星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样吗?
周向云的陈问星。
还是他只是单纯取了吉祥的寓意,希望自己事事顺遂,多赢比赛?
如果他的ID真是那个意思,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事,周向云是不是早就对他有异于队友的感觉?
不对,他近来对他的态度都只能算是正常,甚至能说掺着些冷淡,不可能是那个意思,是他自己的想象先入为主,影响了他的判断。
如果真是呢?
不对,肯定不是。
他还没来得及再和自己打几轮思维决战,也没来得及思索两人之间分开前、重逢后的细节,汪竞跃就走过来找他谈战队的经营事宜。
周向云的主页他都没来得及细看,只顺手把最近几首周向云分享在主页的歌匆匆加了歌单,就和他进了会议室。
“跃哥你说。”
“FFG的李丞指挥他们战队经理抢我们赞助,”汪竞跃滑动ipad拿出上季度赞助签约单,“这里,悦青春的赞助,还有纯动,都没来找我续约,我前同事看我飞黄腾达了,想着给我通风报信,我才发现李丞这混蛋玩意私下约谈了他们老板。”
“没事,我们好好打比赛,赢了他们还怕抢不来赞助?李丞的套路无非是提前许诺了总决赛总冠军,我想为我们正名很久了,我就怕他不吹这个牛。”
陈问星不自觉中带了些少年意气和不服的心火,双手撑在桌子上,沉声说着自己第一个目标。
“你放宽心吧跃哥。”他拍拍汪竞跃的背聊作兄弟间的宽慰,转身回了训练室。
他重新打开音乐软件选择随机播放模式,一边练习操作一边听着新加进歌单那些周向云爱听的歌,有很多陌生的旋律,正巧能帮助他深刻记忆新练的战术。
一直到他舔舔发干的下唇,才想起来被ID的是打了岔,一晚上没喝水。
下训回到宿舍,陈问星解锁手机,看一眼播放歌曲的歌词,然后放着歌冲凉去了。
水声一停,他听到一阵敲门声,随手扎了浴巾从浴室里出来。
门打开,周向云看到的第一景象就是陈问星赤裸着胸膛,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胸膛往下淌,几绺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一条毛巾搭在左肩上,一端被他随意抓着擦了擦头发。
顺着发梢的水渍看过去,陈问星洗澡摘了耳扣,没有金属耳饰争辉的黑色小痣更明显,周向云干咽了一下。
陈问星身后,浴室蒸腾的热意和室内空调的冷气碰撞出氤氲的水汽,周向云的血气翻腾到脸上,耳尖赤红,只觉得周遭闷闷地呼吸不过来。
“怎么了,云哥?”
“我卧室的冷气……”周向云哑声说,眼见陈问星用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攥着微湿的毛巾,紧接着掠过皮肤白皙的饱满胸膛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周向云,难得地哑火忘词了。
好惹火的身材,几年时间陈问星把自己练成这样了么。
对了。他要说什么来着。
赛场上极速理智做出决策,果断卖掉两件输出装换复活甲反杀对方,还能冷静说出已知信息,清晰整理关键点帮助队友击杀的S组射手,驰骋赛场多年,算敌方经济一绝,被粉丝称为人脑赛电脑的顶级选手。
周向云,他忘词了。
“嗯…你先把衣服穿好行么。”周向云有点烦躁。
陈问星朝他无声一笑,“遵命。”
看他这个反应,深柜应该是没跑了,那他是不是可以试探着下一步,暧昧一点?
他面不改色把门敞开让周向云进来,随后自如地坐到床边,拿起玻璃杯喝了两口水,其实心里已经默默计划到领证后,他放下玻璃杯,套上白色的睡衣上衣。
这一次试探完全是歪打正着啊,陈问星在心里偷着乐。
“我房间的冷气坏了,刚刚已经让跃哥找人明天来修了,他让我今晚找你凑合一下。嗯,我,我打地铺就行。”
周向云斟酌着措辞,只有一张大床的宿舍,他们这关系一张床怎么说也过不去,他强调了打地铺这个解决办法。
“那你先去洗澡吧,我不能一直穿着浴巾吧,云哥?还是说你不介意我当着你面换?”
话音还没落。
周向云拿着睡衣落荒而逃了。
等他穿戴整齐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陈问星已经躺在整理好的地铺上,默默把床让给他睡。
这会再客套推让就是真尴尬了。
“现在睡吗?”
“嗯。”
“那我关灯了。”
周向云伸手按灭了灯。
“晚安,云哥。”
“晚安。”
他们一直都当对方不在意这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重聚,所以时隔八百七十三天,久违的一间宿舍,误打误撞来的这久违一句晚安。
少年人横冲直撞、无所畏惧的精神在情事上的发挥总是受限,两人畏畏缩缩地一点点试探,总想着什么时候能确保万无一失,才敢踏出那过界的第一步。
常用的招式是将真心话都以最玩笑的语气交代出来,偏偏又不甘心安于现状,渴盼着对方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也在百转千回时品出丝丝甘甜的滋味来。
周向云想着两年前他们一起直播到十二点回宿舍,陈问星总是拉着他下播前跟粉丝比心说晚安。
回到两个人蜗居的、仅能摆下两张单人床的小房间,等着陈问星磨磨蹭蹭洗漱完,周向云关灯准备睡。
陈问星说:“哥,晚安。”
那时候的小星神等不到他的回音,会主动亲昵地缠着他要:“云哥,你怎么不和我说晚安?”
“在直播间不是说了吗?”
“那不一样,你不是专门对我说的。”
周向云从前不太擅长表达,成长的环境决定他日后的性格内敛又隐忍:受了委屈要瞒着;想要爱的时候得忍着;做了引以为傲的事渴望被夸奖赞同的时候,也只能得到冷淡的目光和掺杂敷衍的表扬。
他不知道睡前的正常流程是和家人说晚安。
他的情绪得不到回应,总是饥渴着,日久以来,让它的主人学会了秘而不发,深藏在心底。
决心一个人生活后,托上天安排,遇到一个比他小的人依赖他长大。
这个人对外总是闭口不言,对他却总是使小孩子个性,撒娇、发脾气、装萌样样精通。
他起初是当弟弟一样宠着。要什么给什么,沉默的好是他自己的表达方式。
想到下播时一起比心,躺在床上走神时下意识一句“晚安”说出了口,周向云惊觉自己情感表达的中枢已经被陈问星的热火融化得变了样。
“完了”,他想,有什么东西变味儿了。
“云哥晚安。”小星神听到他的回应也会不厌其烦地再道一次,然后美滋滋进入梦乡。
留周向云一个人憋闷着杂乱的思绪,做一整宿的乱梦。
清晨他又隐含期待地醒过来,面对小星神每天想出的新的撒娇花样。
他习惯走在身后,看他在前面唠唠叨叨兴高采烈地说着些什么,末了回头看他,要他也说些什么来回应。
他一般笑笑点点头,说一句“嗯”。
小星神又问他是不是没认真听,回身牵着他的胳膊,继续走。
两个人只顾盯着赛场上用努力织就的梦想,没来得及看清他们是如此契合,就分散在两个地方。
陈问星家庭给予不了他足够的宠爱,所以在他年纪还小时会如此依赖周向云。他发现这个表面沉默冷静的人总是擅长包容一切,并且已经在学着努力回应的时候,不自觉地撒起娇来,讨伐似的挥洒着热情。
而周向云总是不善诉说,沉默是他习得的表达方式。陈问星擅长的是用一次次索求和分享打破他的沉默,或是读懂他的沉默。这种只对他柔软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也被爱着,被需要,自己也是万千普通人里,有点特殊的那个。
我能给予的,你正巧需要;你唯一能奉送的,我也会视如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