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道界的十几年，过得平淡枯燥且无味。
严晔一直不理解我的想法。
他对穿越一事是非常兴奋的，觉得能学移山填海之术，可不得了了。
我阴暗地嘲讽：“那你在现代怎么不去考挖掘机驾照呢，挖掘机也能移山填海。”
沐风术能吹风，鼓风机也能。
燃火术能起火，打火机也能，
御剑能飞天，飞机能让一群人飞天，还没那么容易互撞。
我住在终虚庭高贵的封疆部，出行全靠邻居剑修帮忙。而在现代，我山里的太奶家都通了公路！
所以我看修道界的一切都不觉新奇，甚至隐隐厌烦，日复一日，活得犹如行尸走肉。
直到现在。
我活了。
我生不如死地活了。
这种惊险刺激、随时有可能翻车暴毙的双面生活，还不如之前死气沉沉的日子呢。
莫秉烛见完星姑又要见徒弟。
我忙得晕头转向，整晚都没睡，生怕自己切错号。
一到浴月湖，才发现他已经坐在屏风前了。
他换上了比较正常——但依然很异域很暴露——的道袍。
湖心小屋有半截浸入水中，他靠着屏风，修长的双腿也泡在水里，黑发像藻荇般顺着涟漪流荡，看起来美丽又野性，像一头在河边戏水的猎豹。
“师尊，这地方真该修修了。”我艰难地爬上岸，水都要淹过膝盖了。
莫秉烛的视线扫过我，又快速移开，平静道：“木料已失，再难重建。”
“什么木料？”我昨天就想问了。
“月华木。”莫秉烛叹息，“为师飞升之前，将树伐了。”
“啊？”我吃惊地张大嘴。
我见识短，但也听过这种珍稀木材。
因为封疆部每次推出新的洞府地产，都要给自己的高级家具打广告——“全套月华木打坐垫，沐浴万年月光精华，只为您尊享”。
一个小小屁垫的价格都炒上天了。
这里的所有建筑居然都是用月华木打造的！
“我若飞升，此树无人打理，定会枯朽……”
莫秉烛随手往水里一捞，竟然捞出一根湿淋淋的枝条。棕色树皮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白斑，就像月光照进密林的样子。
它就是我坐在船上看见的水中虚影。
在水里是黑色的，捞起来之后居然闪动着月光斑点，美丽而梦幻。
“早晚会死，也可以等它寿终正寝吧。”我犹豫道。
莫秉烛保持着惯常的沉默。
静了会儿后，他突然问：“……你一切可好？”
如果没听昨晚他跟星姑说的话，我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但是现在我明白他的意思。
“不碍事。”我老实摇头，“师尊教训得对。这是在您跟前忤逆，若换了终虚庭别的前辈、甚至是终王陛下，恐怕死罪难逃。”
莫秉烛又不说话了。
我看见他用树枝轻轻地划水，那根月华木在慢慢放光，变得越来越茂盛。
“这是……”我的好奇心上来了。
莫秉烛低声道：“月华木不仅汲取月光精华，还能以真气哺养。”
顿了顿，他又道：“你想学吗？此乃万魔宫的《噬月心经》。不算霸道刚烈，也远非邪煞凶戾……略微有几分玄奇罢了。”
他肯定是不知该教我什么。
他自己魔修出身，虽然叛出了，但是功法改不了。
像这种接近飞升级别的修道者，仙门功法肯定也会。
这些就没必要由他亲自教了，直接丢给仙门前辈去教更好。
然而，“收徒”是要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
不仅仅是功法，更是所思所想、心悟体会，还有修道过程中一切的一切。
“噬月心经是为师最初学的功法，如今仍在用。”莫秉烛微微侧头，对我说道。
他眼睛里的金色很暗，像凝结的古老琥珀。神色平静而淡漠，语气不算多认真，跟他问我“一切可好”时差不多，挺随和的。
但我本能地知道，这是一件大事。
我不由地挺直了腰板，郑重道：“师尊，我愿意学。”
莫秉烛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算不上愉悦。
“那好。”
我见过别的师父传功是什么样的，徒弟得行大礼叩拜。
我正犹豫要不要跪呢，就看见他拿起手里的树枝，轻轻抽了我一下。
“哎呦！”
我痛得捂住手背，往后一跳，差点摔进湖里。
与此同时，一段长长的心法口诀流入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愣在原地，消化了很久很久。
“教完了。”莫秉烛起身，拂袖而去，临走前把树枝扔在我脚下，“回去练吧，何日旧枝抽出新芽，我再教你下一段。”
没想到，一件大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我低声谢过，正要道别，忽听远处一阵破空声传来。
这不是飞剑的声音。
比飞剑更利，铿锵而鸣，刺耳极了。
两条漆黑铁索从天而降，挂上我脚边的木质地板，一道黑影覆向我的头顶，似飞鹰扑食。
我的眼睛看见了，身体却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
再度睁眼，我视线里是饱满的胸肌。
莫秉烛又回到我跟前。黝黑的肌肉健硕又鲜活，心跳在皮肤下有力地鼓动着，细细的金链顺着纹理勒入肉中，边缘泛着微不可见的玫红。
有股热气涌上我的脸。
刚才是他甩出链条，把我往前拽了一步，躲过了背后的黑影。
我趔趄着，差点摔在他身上。
反应过来之后，我赶紧站直了，没想到又被金链拽了一把，这下实实在在地贴住了他滚烫的皮肤。也不知道是我的脸烫还是他身上烫，与他接触的地方都要烧起来了。
背后凛冽寒气袭来，莫秉烛蹙着眉，绕开我走向水榭边缘。
“何事喧哗？”他有些不悦的轻斥。
我回过头，看见高空之中坠下两道漆黑铁索，一道虚影顺着索道疾驰下落。
莫秉烛稍微抬手，淡淡月光在水底浮动，铁索便轰然断裂，空中的影子也坠入湖中，一时激起水花无数，打湿我的衣裙。
“哗啦！”
英俊张扬的面孔破水而出，长长的黑发在空中带起一段水弧。
这不速之客一身英武打扮，素黑短衫，发系红绳，双臂绕着荆棘铁索，湿透后露出矫健的身形。脸倒是长得英俊非凡，浓眉如剑目如星，笑容灿烂，牙齿森白。
他不理会莫秉烛，反倒朝后边的我吹了声哨，轻佻道：“哟，这是谁家少女怀春呀？”
我连忙伸手摸脸，果然烫得惊人。
——废话，刚才我被吓得不轻，还差点啃上一个半生不熟的男人胸肌，能不脸红吗？
“燕平芜，休要放肆。”
莫秉烛语气冰冷，再度微微抬手。
只见水面之下迅速涌出几枝虚影。
白色的，光泽斑白模糊，一转眼就缠住了不速之客。我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就把陌生来客往湖底拖去。
他咕嘟咕嘟地消失在水面之下。
我看了一会儿，惊恐地发现气泡都不冒了，水也平静了。
是死了吗？
妈呀，莫秉烛杀了个对我出言不逊的人。
“别管他。”莫秉烛放下手，转身往屏风后去。
他刚一转身，我的脚踝就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低头一看，是刚才那个落汤鸡抓着我的脚踝，爬上了岸。
“不成体统。”莫秉烛斥道，回手拂下一片白月光色。
抓着我脚踝的手瞬间松开了。
“尊上，您怎么还躲着我师父找小姑娘？”
不速之客狼狈地起身道。
“不、不是！我是渡月尊者的弟子！”我马上解释道。
看来这位就是星姑的徒弟了，好像叫什么燕平芜。
“弟子？”这人擦了擦脸上的水，愣住了，“弟子？？渡月尊者，你收徒了！！？”
他发出大惊小怪的叫声。
莫秉烛烦不胜烦，抬手一挥。
只见天幕压低，湖水晃动，巨大的圆月和皎洁的月光令我短暂致盲。再度睁眼，燕平芜已经被逐出了浴月湖。
莫秉烛面色冷凝，似乎对道侣的弟子很是厌烦。
“师尊，他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莫秉烛看向我，神色又缓和一点，沉声道：“他是星姑座下首徒，目前在十二部之一的纵横部担任说客。你叫他‘平芜仙君’就好。”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纵横部的人。
“纵横部”就是外交部，“说客”就是外交官。
和我所处的现代国家不同，终虚庭的外交原则不是和平友善，反倒以暴力降服为主。纵横部的说客大多能言又善战。
燕平芜应该也不例外。
莫秉烛告诉我：“他出师之后，常年在外，为终虚庭谋合纵连横之事，鲜少回来。你不必与他接触。”
我放心一点，暗想：‘他近百年都没回过，应该不会对我假扮的星姑起疑。’
莫秉烛似乎有点不放心，又提醒我：“若是他找你，不管何事，都记得告诉为师。”
这是为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他。
“平芜仙君常年混迹在散修外道之间，性情习气不同于寻常的修仙者……你还需小心对待。”莫秉烛说得比较委婉，但我还是听明白了。
意思是：这人是个坏胚子，别跟他玩。
莫秉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天回去，我就收到了燕平芜的信。
这封信被一枚黑色铁钉钉入我的窗内。
字迹意外很秀气。
燕平芜在信中同我道歉，说今日唐突了。
主要是他看见渡月尊者收徒，实在太过惊讶。
他本觉得以渡月尊者疏冷淡漠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收徒。
没想到收了个平平无奇的我。
他在信中还写道：“看来飞升失败，对尊上的心境还是有些影响。当初我师尊收我当徒弟，也是因为修炼遇到瓶颈。”
他的分析有理。
修道者若是更上一层楼无望，难免会生出些“传道于后人”的想法。现代人如果事业上没什么可指望了，也会干脆去结婚生孩子算了。
燕平芜还在信里给我画饼。
“渡月尊者不光在仙域地位崇高，在魔域也是威名赫赫，他的修为算得上整个修道界最顶级的。你好好珍惜机会，来日定有所成。”
我有些怀疑。
《噬月心境》似乎不算“厉害”，至少口诀里没有移山填海、改天换日的大神通。
不过我也不在乎心法是否厉害。
再厉害能有核弹厉害吗？
反正莫秉烛用的道术看起来都特别唯美，月光如梦似幻。
我土狗，我从小想当小魔仙，我就爱学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