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绝对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只不过当时是关锦，他那时不知正思考着什么，也是如此迎面疾步走来个人，最后以关锦脚底打滑导致两个人撞作一团为终，撞人的一方还收获了被害者的道歉和鞠躬。

    许遇现在替换了关锦的位置，后面还拽着夏知楚的胳膊，根本无处可躲！

    啊，对了，许遇自己当初是如何评价那为受害者的来着？

    ——属于那种“客观”的怪。

    思绪飞至九霄云外，想入非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许遇瞪着眼前走来的人，那人仍旧低头瞧着手机，甚至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他眼里，根本没有许遇这个阻碍存在。

    “我…”许遇忙不迭的脚步一滞，身体带着惯性向后仰了一下，正想往一边挪步退让，整个人却被身后没刹住车的夏知楚狠狠一撞，难以抑制的朝前扑去！

    许遇甚至来不及对夏女士飚一句脏话。

    这下必定要撞上了。这一撞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关锦那边要是追丢了该如何是好！

    然后他就顿觉眼前猛然一黑，整个身体毫无阻碍似的穿透了来人的躯体，就好像那里什么都不存在似的，继续向前踉跄几步。

    什么情况！怎么穿过去了？

    许遇吓的不轻，一时间脑子里仅剩嗡嗡作响的回声，身体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强烈的悚然支配，力气随着疑惑淡出了四肢，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软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脱离，阴差阳错的让许遇指尖骤然轻颤，力道一松。

    夏知楚本来被许遇拽着的胳膊不可避免的脱落。

    也就是这一瞬间，许遇浅灰色的瞳眸闪光般轻掠过那个被他一穿而过的路人——他清楚的看见，在他松开夏知楚的瞬间，那个人似乎回了一下头。

    极快的瞬间，但是许遇却准确的捕捉到了。

    他的目光直锁自己，毫无阻碍的滑落在自己脸上，然后又转瞬即逝的消失。

    就好像街道上的两位过客，他们步履匆匆的擦肩而过，仅留些许微不可察的肢体触碰，也只值得一个转脸对视的回应。

    ——就好像他能够看到的，只有许遇，而没有夏知楚。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吓的许遇无意识的颤了一下，原本想继续追赶关锦的步子骤然一顿，盯着路人的背影许久后，目光狐疑的锁定在正一脸茫然瞧着他的夏知楚身上。

    “怎么停了？欸呀，别管NPC了他看不见的，快走啊，关锦那边说不定已经追上了！”夏知楚着急忙慌的冲他喊道。

    许遇神色怔怔，看着她的眼神从诧异逐渐转为深沉的骇然。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用过的形容词，客观。客观是什么意思？

    只根据按事物本来该有的行为，超脱意识之外的，不因人为精神或主观想法而改变的。许遇迅速在脑海中的词典的找到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随即，他眼前的画面开始在几段回忆中切换。

    ——举着折叠刀的万伊，阻挡住他行动和视线的行人，他们神色如常，就好像没有看见面前的凶案现场，与角落的那片空间隔绝。

    ——旋转木马上，那些向他和关锦投出视线的路人，他们反应鲜明，举止无比生动。

    ——拽着夏知楚的自己，塞着耳机步履匆匆，完全无视自己且无法被触碰，以及松开夏知楚后，就被他单独注意到的自己。

    “他看不见？他看不见是什么意思！你先什么都别问，回答我！”许遇指了指自己，感觉连呼吸都透的彻底，一口气能从脚底凉到头发丝。

    也许是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有点可怕，夏知楚当即配合的把关锦丢到脑后去了。

    “不是，哥，你不知道吗，”夏知楚把手压到胸口扇了扇，脸上被吓到的表情变戏法似的换成了不可置信，“咱们似乎是没办法被普通NPC感觉到的，我试过。”

    “什么？”许遇的脸色猛的沉了一下，在夜色中显得并不明显。

    夏知楚扬眉“啊”了一声，理所应当的认为许遇这个反应是因为他没听明白，当即非常贴心的用自己的经历给他作举例说明。

    最后收尾时还极其真诚的疑惑道：“你在这待了快十个小时了，连这个都没发现啊？”

    不过许遇显然没有回答她的打算。现在的他只感觉脑子里乱作一团，系统给的buff都快压不住他满脸的骇然和惊悚了。

    虽然夏知楚没有明说“咱们”究竟指的是哪个群体，但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推的出来，集合他和夏知楚的唯一共同点，指的分明就是“参与者”。

    但是他和关锦能够被普通NPC察觉到，甚至能够与之交流，这点货真价实。

    所以他感觉上的“客观的怪”，其实指的压根不是那个人的反应有什么问题，而是他“对自己和关锦做出反应”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许遇用几乎称得上“瞪”的目光瞅着夏知楚，肉眼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有些发白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咬了咬牙。

    是他和关锦的身份有问题，还是他们具有某种别的参与者没有的特殊性？

    ——但是不管怎么样，生效范围有且只有“他和关锦”。

    “对，关锦…得找关锦，快走！”许遇惊喘一声猛的回神，扯过夏知楚的胳膊就跑。

    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大概十分诡异，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突然被什么逼疯了一样，精神不太正常，吓的夏女士连声都不敢吭就被拽走了。

    『新人副本，限时倒计时，2小时。』

    灯光突然随着旋律疯长着跳跃周旋，律动在夜色将息的最后时分，仿佛在为一场彻夜狂欢的盛宴拉下帷幕。

    许遇的剪影被霓虹彩灯拉长放大，层层阻断在的砖地的缝隙里。他急速飞奔在人群中，所有阻碍的路人如幽影般在他身前毫无意义，被逐个穿透后如常行走。

    许遇以往在学校从不刻意练习这个，因此跑步的速度和支撑速度的体力都处于中下水平，可以说在身手这方面的数值几乎划零。

    更别提眼下他还要有意保持与夏知楚的接触，不得不半拖半拉的拽着她前行，速度和体力消耗就更别提了。

    关锦这厮恐怕是仗着身份，再加上手里有武器觉得自己没有安全隐患，追起人来完全不考虑后路，许遇思考的时间给他跑的无影无踪。

    要找到并追上他绝非易事，硬是花了他和夏女士几近20分钟的时间。

    最后还是绕回了游乐场的西南角，许遇才在旋转木马靠近栅栏的角落里发现了他们的目标，以及握着折叠刀杵在他面前脸色发青的关锦。

    许遇一路跑下来累的气喘吁吁，找到人后整个人泄气般撑着膝盖喘的昏天黑地，眉心紧蹙着张口却被气息赌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关锦看见他们也松了口气，但折叠刀依旧死怼在那小可怜面前，半点不敢松懈。

    他们这位可怜目标似乎已经完全不正常了，缩在底座和栅栏之间抖似筛糠，泪痕不争气的爬满了苍白蹒跚的面颊，狼狈的冲着关锦直摇头。

    关锦也没好到哪去，看上去恨不得要疯了才好。

    “原来你找到了啊，”夏知楚比起许遇来恢复的快得多，看到这个目标已经是必死之局，赶忙劝关锦，“快动手啊，这个你杀，我和许遇再去找。还有两小时呢！”

    许遇站在一旁挑着眉，突然觉得眼前这画面有些讽刺。

    明明九个小时前，自己和关锦还是一所普通大学中无比普通的学生，整日淹没在书海和题海中，偶尔和朋友吃喝玩乐，去个KTV都称得上无比刺激的活动了。

    然而如今，他们正满脸理所当然的思考着如何杀人、谁来杀人。

    刀正握在手里，挥下就是手沾鲜血的罪人，反之就是无人悼念的死者。

    虽然知道这种平常心多半是由于系统对他们动了手脚，他们所做的一切在原本的世界也大概率无人知晓，但许遇还是满心的怪异，脸上的表情拧的颇显扭曲。

    “真的要杀…？”关锦的手也在发颤，他边深呼吸平复心情，边仰脸看向许遇。

    缩在地上的目标登时一阵呜咽。

    关锦没有明说，但是许遇知道，他这一看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找寻行为，就像是人们在做什么危险举措之前，总是无理由的想要寻找一个能够支撑他的理由或者靠山。

    许遇突然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疲惫。

    他用力闭了闭眼，然后缓慢而轻柔的朝关锦点了点头——虽然有许多谜团尚未搞清楚，但是还是先让关锦把任务做了，至少不要死在这里的好。

    关锦抿了抿唇，捏了捏手里的折叠刀，似乎准备动手了。

    折叠刀上刻的数字“3”被旋转木马上的霓虹灯一晃，恰好撞进了许遇的视线里。他刚有些舒展的眉心有倏地紧蹙，没来由的，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也是这么被灯光晃着叫他看见的，似乎还是施从旭的丢来那把。

    关锦吸了口气，缓缓聚力，把折叠刀举了起来。

    他们的目标终于没憋住泪水，呜咽着任它们跌落出早已红透的眼眶，顺着面颊的起伏滚到下颌出跌落，吵的让许遇有些头疼。

    ——啊，施从旭。他突然记起来，施从旭似乎曾从灯光里走出来，叫他对比过四人记录的三份任务记载，然后还意味深长的盯了他好久。

    那时候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似乎发现过什么漏洞…是什么来着？

    关锦的手抖的很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也包裹上去，堪堪让自己感觉上不那么恐惧或是害怕，然后喘着气重新聚力。

    许遇安静着，视线紧锁在关锦指尖紧握的刀上，脑海中尽是耳鸣声。

    整个世界伴随着心跳声变的喧嚣，又在嗡鸣声中重归缄默。

    ……

    『您已醒来。』

    “关锦，”许遇启唇咬住了舌尖，许久，声音暗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