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遇挽过鬓边的碎发,有些疑惑的挑眉,抬眸对上卫舒楠有些炙热的目光。
“你这么问我,没头没尾的,”许遇生怕他这是在试探什么,手指抓住栏杆的力度更甚,尽量不动声色的答道,“至少先告诉我‘世界’这一概念的具体含义吧。”
许遇自认这种回答毫无破绽,但是卫舒楠却只是愣了愣,旋即无奈的笑了起来。
“你警惕性也太高了,这不是试探。”他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撑着扶手往下走了两阶。
许遇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看见卫舒楠单手抚上了玻璃墙,无意识的屈指敲出清脆的响声,似乎是思考时的某种惯性动作。
“那个问题,你可以当作是一个开场白。”这个动作尚未持续太久,他的目光就重新投向了许遇,以一种不知是怜悯还是自嘲的深沉眼神。
“那是一个事实。”他脸上的笑意在此时终于略微黯淡。
许遇眯了眯眼,头顶吊灯发出的光芒在愈见狭隘的视线中被挤压成闪耀的光点,缓慢的占据一切空间。他用力的闭了闭眼,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
说不惊讶是假的,许遇明显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乱。
不过大概真像关锦说的那样,有那么稀奇古怪的经历以后,再叫他知道什么颠覆三观的事情,似乎也不值得做出太过激的反应了。
更何况这还只是一句开场白,正文连听都还没有听到呢,对吧?
那时候的许遇是这么想的。
卫舒楠“啊”了一声,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险些在楼梯间开唠,先是弯目朝许遇不明意味的一笑,方才把他干脆利索的推进最顶楼的隔间内。
这个房间简洁的一眼就望的见全部,目之所及整洁干净到堪称一尘不染的程度,只不过眼下它的主人似乎并不在屋中,工作椅侧方在桌后安静的躺着。
“哎,不在,他竟然也出去接新人了。”卫舒楠似乎对这件事颇为惊讶。
不过许遇对谁去接人这件事丝毫没有兴趣,他屈指在卫舒楠的肩头敲了几下,把他不知飞到何处的视线引回自己身上:“能不能先把刚刚的事情解释完?”
“好好,吓忘了都给我。”卫舒楠一连应了好几声,迅速眨了好几下眼,然后伸手把许遇拽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神情突然变的极为严肃,攥拳掩唇轻咳两声。
面对这种罕见的严肃表情,许遇突然觉得有种必须认真倾听记牢的感觉。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个宇宙不止有一个世界——或者再具体一点,是无数个世界。”
许遇咽了口唾沫,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对话,可能会彻底颠覆他的世界观。
“但是你也不用担心世界的分类这样的问题,”卫舒楠向他竖起两根手指,“因为所有的世界一共只分为两种类型:主世界和分世界。”
“举个例子吧,如果把宇宙比作一个树的话,”卫舒楠侧身在沙发上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用手指在许遇面前胡乱比划了一番,“那么树干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必须有得它,才会有剩下枝枝叉叉的所有。”
“那么主世界就相当于这根树干,剩下的树枝、叶子之类的就是分世界。”
尽管卫舒楠为了让许遇能够理解这些设定,可以说是非常体贴、细致入微,但是他用的比喻普遍稍显劣质,还是让许遇产生了一种在看小说的荒谬感。
……倒不如说他的确是穿越进了小说里,那样还更合理。
不过同时他也发现,卫舒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速度很快、语句流畅而且面色自然,似乎已经对其非常熟悉,也找不到他是在胡诌的证据。
大概是以为许遇正在消化,卫舒楠甚至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往下。
“在你的印象里,大概是先有了这个世界,才有世界中活动的人吧?其实不然,”他虚空划了几个小人,“不管你能不能理解,一定要记住这点。”
屋顶的白炽灯雪亮的有些刺眼,如细针般缓慢的戳进许遇流动的血肉中,麻木在震惊后幡然醒悟,致使他呆愣的许久才僵硬的点头示意。
——“先有‘人’,然后才有‘世界’。”
许遇触电似的浑身一颤,捂着嘴弯下腰去一阵干咳。
卫舒楠的叫声被远远甩开,许遇突然感觉自己被一种没来由的惊悚感冲刷着骨髓,仿佛七情六欲都被浸透似的,冰冷的凉意裹挟着灼人的焰火,将他从头到脚整个淹没。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远不比副本里血肉横飞的唬人场面,许遇却一阵眼前发黑,把自己呛的咳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他感觉自己挣扎着骂了几句,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怎么反应这么大,”卫舒楠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颇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悻悻的顺着他后背捋了几下,“不会是刚从副本出来就听这些所以导致…?”
“不是,哎,你继续。”许遇打断他,有些纠结的往后倚了倚,把自己埋进了沙发背里。
刚刚那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和系统返还来的生理反应完全不同,那种由内而外放射式的浸没感,让许遇简直要失去用语言来描述它的能力了。
“我…继续什么?”卫舒楠真诚的眨了几下眼,眼底的疑惑真实的让许遇一阵发懵,“没什么可继续的了,我也就只知道这么多啊。”
许遇:“?”
那一瞬间他劈桌子的心情都有了。
互相瞪了一会儿之后,许遇突然像断网已久的设备倏地链接上网络一般,“啊”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速度快倒把卫舒楠都唬的往后仰了仰。
许遇很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但是他头脑空白的和光洁桌面上自己的影子对视了良久,终于还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沉默着坐了回去。
“…等等,”他用手掩着唇,声音从他的手掌后闷闷的传出来,“你也只知道这么多,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给新人重塑世界观重塑一半?”
说了这么多,什么系统、副本、爱丽舍乐园,他是一个字都没提到,这原本就够让人不耐的了,偏偏又在最吊人胃口的时候倏地停止,还一脸真诚的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呀”。
许遇感觉这句话正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游走,360度立体环绕式播放。
他有些烦躁的捏了捏手指,发出骨节碰撞的轻响。
大概是他这种样子有点可怕,卫舒楠腆着脸干笑几声,挠了挠头,如坐针毡的朝门外望了几眼,就好像在等什么人来救命似的。
就在这时,许遇突然“嘶”了一声,双掌并拢叩了声响,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倏地回头,看向卫舒楠的眼神里闪现出一瞬间锋芒毕露的怀疑。
然后又在卫舒楠极其真诚而可怜的目光里迅速转化成纠结,语气词蹦出来好几个也没连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遇用力闭了闭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这种眼神瞅的发僵。
“其实…一般的新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最后还是卫舒楠讪讪开口,试图为自己辩解。
科幻式的反转展开让许遇已经处于一种波澜不惊的诡异状态,无比麻木的“啊”了一声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子一倾正要插话。
卫舒楠赶忙狂挥爪子,未卜先知似的打断他,语速加快道:“但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是我们老大专门点名要我跟你说的。”
自己最近好像被“特殊”形容的次数有点多了。许遇不合时宜的苦恼起来。
“你们那位老大怎么和你说的?”许遇蹙眉轻倚着沙发背,面上的不耐因为过于阴郁的气氛满溢而出,搭配酷似审讯的问话把卫舒楠掀了个四仰八叉。
“啊,”他微微坐直了身子,“他说让我和一位‘叫许遇的’讲一下。”
说到“叫许遇的”四个字之前,卫舒楠还十分刻意的轻咳几声,敛起表情换成一副冷脸,用一种似乎是在模仿着谁的语气道。
这个说话方式略微熟悉,听的许遇支在身侧的手臂险些拖着他一齐倒下去。
他无意识的微垂视线撇向指尖,突然注意到,那里似乎有个不太明显的压痕。
他有点诧异的挑起眉,想了半天才勉强记起来,这似乎是和那位施从旭先生对任务内容时,自己被夏知楚手机壳上的水晶兔子硌出来的。
许遇突然“蹭”的站起来,把一旁还在琢磨他心思的卫舒楠唬了一跳。
要说他有哪里特殊到需要这么大个地盘的老大亲自点名灌世界观,那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自己在上一个新人副本中的身份了。
作为一名觉醒NPC,竟然听到了系统发给参与者的任务,怎么说也算独一份的待遇。
那么顺着这条思路再仔细一想,除了和许遇一样都是初来乍到的关锦,剩下有可能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同时还有实力能够胜任爱丽舍乐园老大的人不就只有——
许遇着实被自己这个想法吓的不轻。
他强装镇定的捋了捋心口,稍微平复了一下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迟疑着低头向卫舒楠询问道:“你们口中的那位老大…”
“他不会刚好姓施吧?”
卫舒楠立马把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眼神瞬间一亮,双掌在桌面猛拍,语气里的热情洋溢把许遇倒进了冰窟:“哎,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想知道吗!许遇感觉自己要被他灼热的视线烧着了。
他讪讪的倒吸一口气,瞬间有些不自然起来,正思考着如何和他解释“你们老大差点给我一刀”这事的来龙去脉,身后的屋门突然在几声无规律的叩响后被打开了。
“是我。”一个熟悉的平淡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
就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烟花似的,在许遇的脑海中炸了个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