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恍若被拉扯的橡皮筋,挣扎着想要逃脱无知者的亵渎,却只能逐渐变的微小、迷茫,崩断在无人可知的长夜里,最后只能给执掌的人带来转瞬即逝的疼痛。
许遇好似置身在混沌与清醒的模糊边界中,只觉着火焰裹挟着坚冰从头至尾碾过周身,将他不可抗拒的推入了永恒下坠的深渊。
在这种境地下,连光都是刺眼的凶器。许遇对自身的变化避无可避,只得抬手用臂弯遮住双眼,扯着被子想把自己再往其中蜷缩几分,以此逃避日光的可怖威力。
然后他突然迟钝的感觉…被子似乎有些拽不上来。
就好像有人正扯着另一边同他较劲似的。
还没等他细想,混沌的感觉再次席卷上来,冲击着他的每一寸思绪,燥热的翻滚着。
许遇已然对这床不听话的被子极度不满,再次猛然施力拽动几次未果后,无比烦躁的略微蹙起双眉,不满的轻“啧”了一声。
然后他就很没出息的被自己“啧”醒了。
带着初醒后的朦胧和不太正常的身体反应,刚才还拽被子拽的顶起劲的许遇突然停下了动作,近乎诡异的安静下来,有意识的闭着眼僵了半晌。
屋里有人。这是他思维终于缓慢回笼后升出的第一个想法。
意识到这点的下个瞬间,许遇倏地像离水的鱼似的从床上蹦坐了起来,搭配他刚才一脸死样的寂静,状若诈尸的视觉效果瞬间抵达了顶峰。
他这突然一坐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现在的状态可吃不消这一惊一乍。
端着身子刚睁开眼没几秒钟,就感觉视线骤然一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脑袋上似的,把许遇压的头昏脑涨,便再也支撑不住思绪了。
结果就是,在和施从旭含情脉脉对视两秒钟后,他面无表情的低头闭目缓了半天。
连许遇都感觉自己的反应实在有点像是被吓的。
当看到施从旭的那一瞬间开始,那些关于系统副本,以及爱丽舍乐园的回忆这才开始迅速恢复,让许遇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换了身份了。
这种骤然掉进冰窟的寒冷令他感受到刹那的窒息。
施从旭仍是一身长款风衣,只是今天的颜色从黑色切换至深蓝。此刻他正眸色淡淡的垂颅瞧着许遇,似乎在等他适应些,只看表情也瞧不出究竟什么情绪。
不管怎么说倒是丝毫不见窘态,反而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拎着的一角被褥,随后神色极其复杂的思考了半晌,递出了与许遇清早相对的第一个问题——
他道:“你睡觉很喜欢掀被子?”
石破天惊!许遇的心情在众多表示惊恐的形容词中兜转一圈后抵达了不可言传的境界。
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大清早入侵房间,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了长达几分钟的被子争夺战,随后被其真诚询问是否睡觉踢被子…这已经好笑到了不好笑的地步了。
许遇也顾不上感受窒息了,挑眉思考良久,决定选择性的装聋作哑忽略那个问题。
他努力稳住乱晃的视野,抿了抿唇,尽量委婉的试探:“你大早上怎么在这?…咳。”
嗓子也有些哑。许遇轻蹙眉抬手摸摸脖颈,神色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大概是他语气实在不怎么好,施从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就当许遇以为他也要同自己一样刻意忽略时,只见他竟缓缓从胸前的口袋里拎出一把钥匙。
许遇眉梢一跳,以为他是在炫耀自己配了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这不是备用的,”施从旭像是看穿他想法一般犀利开口,眸光中罕见的流露出几分犹豫,“你…昨天晚上没拔钥匙,不然我现在应该在外面敲门。”
许遇:“……”真想把他赶去外面敲了门再放进来。
他深吸几口气试图按捺住冲动,终于还是没能耐的住性子,半点没好气的道:“我说,你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向我证明这个吗?”
“卫舒楠昨天没和你说吗?”施从旭愣了愣,真情实感的疑惑道。
“说?说什么,三个安全区?”许遇被他这没头没尾抛出的问题砸的一僵,刚刚还咬牙切齿的声音瞬间比施从旭困惑的还要更发自肺腑。
“不是,”施从旭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气过了,垂着眸子不明意味的低哼一声,“昨天来了八个新人,我们商量过,今天上午11点要去一楼开会。”
然后转脸就又问了许遇一遍:“他真的没告诉你?”
许遇气懵了,和施从旭互瞪良久以后垂首咳了好几声,感觉嗓子都快磨哑了。
他脑海中对于爱丽舍乐园鱼龙混杂各大实力针锋相对的□□窝点印象瞬间崩塌,然后无缝衔接的换成了传销组织整齐划一喊口号的诡异场面。
他自认为这种小说看的不在少数,但是这种类型的安全区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你们,哎,”许遇诚心诚意的问他,“你们搞组织呢?”
“十点四十了。”后者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墙上模样奇怪的挂钟,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
许遇见他以自己的方式噎了回来,心道看不出来还挺记仇,旋即干脆放弃和这家伙计较,略微往后仰身:“您就体谅下一宿没睡经历生死局的虚弱新人吧。”
“你这是正常的过激反应,谈不上虚弱,很快就能好,”施从旭毫不领情,背着手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盯着他,想了想后还顺便补充了一句,“吓的。”
许遇清晰的听到了自己指骨咯吱一响的声音。
叫这种家伙来统治两千来号人,还没因为内部不和被踹下位真是奇迹!
他险些一个白眼翻出来,干脆兀自一掀被子就翻身下床,迅速理正微乱的衣襟,嗯嗯嗯的敷衍着:“是是,我正常,我叫你们吓怕了。”
“只不过我都有能耐到能给你点名试探了,”他从椅背上撩起外衣,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在穿衣的间隙里勉强发声道,“我还希望我能特殊点呢。”
他这话本是顺嘴一句,怎料刚说出口,本来还火药味乱溅的气氛温度瞬间开始骤降。
施从旭本来平静的目光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开始变的锐利,几乎要化为实质,凝成锋锐的刀尖横架在许遇脖颈处,叫他有任何举动都要被这锋刃千刀万剐。
“干嘛莫名其妙的。”许遇不知道自己触了陛下哪片逆鳞了,气了个实在,没好气的瞪了回去。
两个人身高相近,体型也大差不差,眼下这么对峙意味明显的僵持着,但凡此刻有人迈入这房间一步,都能叫这种好像下一秒就要鸡飞狗跳互扇耳光的氛围给唬出去。
施从旭半眯着眸子,唇线拉直,突然盯着许遇没头没尾的吐出一句:“真的吗?”
“真的?真的什么?”后者莫名其妙,准备开门的手停滞在半空。
“我说——”施从旭抿了抿唇,思考片刻,接完了后半句话,“你真的希望特殊吗?”
……
他问你,你真的希望特殊吗?
不知道为什么,许遇倏地有一种必须要认真思虑回答的感觉。
他愣了愣,眸光在眼底极不自然的流转半晌,最后被淹没在深沉的沼泽中,换来许遇犹豫片刻后的思索摆手:“我现在站在这儿,不就代表我已经失去定义特殊的能力了吗?”
他这答案和它被用来回答的问题如出一辙的歹毒,堪称滴水不漏。
“你还真擅长搪塞人。”施从旭倒也没有多问什么,目光终于从许遇身上堪堪移开。
也不知道谁更会讨人嫌。许遇边暗地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以“时间快到了”为由,忙不迭的把这没良心的家伙往外头赶。
许遇被他清早扰了清梦,外加无缘无故对峙一番,对自己顶头上司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连说话都不自觉都夹杂了点阴阳怪气的成分,而对方大抵也是如此。
有了昨天的两次预防针,许遇已经深知门外的这条走廊有些问题这件事,无论显得多长多难走,真迈起腿来也就是不到一两分钟的功夫,时间紧的很。
“对了。”眼看气氛也恢复到了至少打眼能瞧的地步,许遇赶忙假装突然记起有事要说。
“嗯?”施从旭非常上道的应声,俨然无缝切换回了那副惜字如金的上位者姿态,视觉效果酷似精神分裂,看的许遇很想翻个白眼给他。
“我…”他刻意拖缓了步调,吐出半个字后又欲言又止的定了定。
“有话快说,刚才叫我不是挺利索的。”施从旭单手背于身后,瞧上去没什么耐心。
许遇丝毫不给他们老大面子,仍是卡着的支吾了好几声,直到施从旭已经隐约能在不远处看见会议室的门牌了,他这才没什么表情的开了口。
“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吗?”许遇内里纠结的不行,说话的时候尾音都不太平稳。
“…………”
施从旭终于发现,许遇对于劈头盖脸抛出这种奇怪问题的能力,真可谓是登峰造极。
“这里的所有制度都是由参与者自行定制的,系统从来不会主动管理休息区。”
“统领者也不过是副本经验比较丰富才坐到这个位置的,一样也是参与者,”施从旭随意的摆了摆手,脚底步伐半步未停,“所以你觉得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所以对于这种问题,也不求有太多人能够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