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槛窗打开,涌入的风里裹挟着春草的气息。曼姝倚窗坐在罗汉榻,任青丝乱舞,衣袖翻涌。
她实在憋闷,霍葫芦的容颜在脑中盘桓,纠缠不休。
皓如凝脂的手扶着窗沿,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不远处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曼姝借着廊下宫灯的光火望见来人是金乔,她满面焦色,推门跑入殿内。
“公主。”金乔气喘吁吁,“您……又要召见慕公子?”
“嗯。”曼姝仍旧跪坐在榻上,面朝槛窗外,不以为意道,“你为何这般慌张?”
“慕公子昨晚未用鱼鳔,今夜您一定要教他用上。”金乔说罢,就往寝屋走去,今日迁来盛炽宫,她把装鱼鳔的楠木盒子收到里头的五斗柜里了。
“不必拿了。”曼姝头也未回只望着窗外,园中鸟鸣飘渺,月辉倾洒,“本宫以后都不想再用那物什。”
金乔一时僵立原地,公主这是怎么了?原以为昨晚她是忘了。竟是有意为之?
“本宫若有孕,也就不必成婚了。”曼姝幽幽道。
一袭凉风灌入,少女迎着风在榻上站起,廊上琉璃宫灯火光摇曳,坠着的流苏被刮得横飞。
步履声由远及近,清风朗月般的男子现于眼前。扶摇渐烈,月白色衫袍似一团云雾弥漫其身。
察觉到少女,男子蓦地止步,眉宇间淡漠得如这寒凉的夜。
“参见公主。”
仅仅是站着,并未行礼。
“慕浮生。”少女朝外探出半截身子,双手缠上男子的颈项。
“亲我。”
……
清辉素影,池水湛碧。回廊灯火幽暗。
少女的脸凑得极近,赭色的瞳仁写满不容抗拒。慕浮生嗅到她身上馥郁的桂花香气,蓬勃的温暖隔着衣衫钻入他的肌肤。
昨夜种种乍现于脑海,慕浮生静若幽潭的眸底微动。
旋即又归于平静,他阖上双眼,去吻少女的唇。
檀口贝齿,温香软玉。
周遭静谧无声,金乔以及传唤慕浮生过来的宫婢们早已悄悄退下。夜空乌絮压顶,再寻不到玄度照影。
轻丝漫天而落,淅淅沥沥。雾气裹挟泥土的芬芳弥漫在夜里。
曼姝气息灼热,交颈间急攻索取。尔后隔着槛窗解开男子衫袍的衣带,明黄灯盏映照间,男子交领大敞,隐约可见肌肉匀称的胸膛。
明明清癯如鹤,褪了衣裳却矫若松柏。这一点曼姝昨晚就知晓了,她目光拂过男子袒露出的胸膛,不由轻笑。
继而雀跃地攀附住男子,朝前扑去,整个人越出槛窗。男子朝后连退几步,才稳住重心,他紧箍住少女的腰肢,抱着她,以免她赤脚沾地。
“公主,下雨了,夜阑寒凉。”慕浮生道,丹桂气息愈浓,他甚至感受到少女急走的心府。
“回殿内吧。”男子声音清冷,与廊外凉夜银丝相得益彰。
“可本宫只想和你在这里……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少女凑到男子耳畔,轻声道。
男子脖子上青筋隐现,晦暗的眼眸却静若古井,眉间微沉。
短暂的静默后,他忽而将少女横抱于怀,“公主未着袜履,在外恐邪寒侵身。”
少女仰着脸,乌发流泻,几近垂到地面。她并未因男子的违抗不快,反而笑出声来。
“你真是孔武有力。”
连绵的跳珠声里,这句话显得轻快自然,好似并未没有更深层的意思。
慕浮生垂首望向怀中少女,只见她眸光灼灼,眼底沉着一如既往的戏谑。
……
殿内静谧无垠。
“不可去屏风那边。”曼姝环着男子颈项,“郡主在里头。”
男子顿住,转而走向槛窗边的罗汉榻。待将少女放到榻上,他又去关上殿门,雨夜里关门声显得有些突兀。
曼姝斜倚在榻上,槛窗大开着,浓重的水露气息漫进来,她只觉得颇为舒服,今日乍暖,好似入了春。
她目光循着男子,看着他坐到榻上脱靴子,单此行止霞姿月韵,与她常见的簪缨之家子弟别无二致。
少女凑近男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明煌灯火笼罩里,她望着男子手上青色筋脉格外清晰,充满异样的美态。
“慕浮生,你为何会当和尚?”曼姝问道。
男子沉默一阵,才道:“自幼被家人送去了寺庙。”
“那你的行止为何有世家风范?”
少女问得散漫,不过是一时兴致使然。
雨声渐大,似要洗去去岁所有暴流污秽。
“我被主持选为佛子。”男子凝望着前头的屏风,淡然答道,“故被教授了些礼法。”
佛子?曼姝眸中骤起惊波,大昭开国以来,就有“佛子”。此尊号由历代帝王加封。
得此尊号者则以大昭为名,游历列国,宣扬佛法,普渡众生。
历代佛子都来自国中七大名寺,据说它们每座寺庙都有佛子。待上一任佛子圆寂,朝廷就会从七名佛子中重新选定,最后由帝王正式加封。
如今大昭的佛子法号莲目,已至耄耋之年。加封他的还是曼姝的祖父。
年事已高的莲目大师还在边域某小国传播大昭佛法,据说仍是精神矍铄,老而弥坚。
曼姝从未见过莲目大师,对于“佛子”之事也仅仅是知晓。甚至认为七大名寺的佛子,就是庙中的住持。
毕竟住持都通悟佛法,可继承释迦摩尼觉世大业。
万万没有想过,“佛子”会这般年轻。
曼姝顿感几丝惶恐,若母帝知道被她强迫还俗的僧人是长生寺的佛子,该如何是好?
一阵凉风从槛窗袭入,湿润的泥土气味泛滥。
少女不觉打了个寒颤,她不再倚靠着男子,而是坐直身子,“长生寺的住持知道你……”
“吱呀”的关窗声打断她的问话,男子跪坐在窗边,有条不紊地将两扇窗合上。雨声骤小,凉意顿收。
“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极静空旷的大殿里,男子回答了曼姝尚未问完的话。
曼姝松了口气,莲目大师尚未圆寂,七大名寺的佛子只是每座寺庙自行遴选,又不必经过朝廷。
若长生寺的住持以为慕浮生已不在人世,但就会另择一个,绝不会上报朝廷道原先的佛子身故。
姜朗这回没查到,那以后也应当不会再在此事上耗费时间。
母帝又日理万机,大抵也不会深究这件事了。
“慕浮生,你故意隐瞒本宫。”曼姝受了惊,很没由来的责难道,“真是罪大恶极。”
面对这番斥责,慕浮生神色未改,只淡漠地承受。
曼姝见他又是这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不觉更为恼火,若是此刻手中有马鞭,非抽上去不可。
今夜未焚香,周遭只有碧茸混杂泥土的气味。曼姝嗅着这股雨夜芬芳,按耐住恼火,忽地下了榻,也不穿鞋,径自往屏风内走去。
里头未点灯火,有些幽暗。
菩月儿睡得正酣,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紫檀嵌螺的五斗柜。
翻找一番,才取出一只金嵌宝石盒。
旋即又回到外殿,将盒子丢到慕浮生跟前,沉重的盒子砸在锦被上发出闷响。
“把这些搓成香丸,立刻。”少女命令道。
男子拾起精致的盒子,打开,浓郁淳厚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麝香。
……
金漆玉砖,九枝灯火光摇曳,在金丝驼毛鱼纹地毡投下婆娑幽影,疏影横斜。
地毡上男子跪坐着,鹤骨松姿,身前的黑漆描金矮几上置一套珐琅花鸟茶具,茶盏里盛着被和作泥的香粉。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揉搓着一团香泥,周遭香味浓重。
蓦地光亮被一团幽影遮蔽。
“还没好?”少女不知何时过来了,她盯着茶盏中的香泥,兀自跪坐下去,轻薄软烟罗裙裾委地,摊在地毡上像云雾。
她端起茶盏,瞧着里头蜜色香泥,眉间若蹙,又往男子手上望去,“麝香丸,是可以吃的吧?”
慕浮生滞下动作,乌黑的眼眸望向曼姝,“麝香可食之,但若过量会中毒。”
“……”曼姝怔然,她曾听闻麝香有避子的功效,所以才命慕浮生做香丸。
她原先想着若自己有孕,母帝便不会迫她成婚了。慕浮生容姿绝世,借其雨露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可千算万算慕浮生竟是长生寺的佛子,此事唯有搁浅。母帝本不会再细查慕浮生,可若她怀上孩子,那母帝必然会彻查孩子生父。
何况曼姝也未做好生养孩儿的准备,不过是心中一时憋屈。
昨夜未教慕浮生用鱼鳔,今日该饮避子汤才是,可避子汤极为伤身,她从未饮之。
再者今夜身在宫中,她也不敢贸然请御医配药,御医可不是她身边人,万一走露风声让母帝知道可就不好了。
所以她才依着记忆翻出这盒麝香,此物是及笄前,皇兄从绵凉带回送给她的,道是绵凉麝香贵重,一钱值千金。
她并不喜麝香的味道,故而从未用过。连搬去公主府,都没将它带走。
此刻这不讨喜的麝香味充斥着周遭。
“你既懂药理,那可知除了吞服,麝香还能如何避子?”曼姝直接问道。
男子眸色一沉,目光扫过少女平坦的小腹,“涂在神阙穴,亦可避子。”
朗润的声音平静,好似他与此事无关。
少女闻言,当即解开软烟罗的衣带,露出内里朱殷色苏绣肚兜,衬得肌凝端雪。她毫无顾及地掀开肚兜一角,如玉白腻的小腹尽现。
“那你来涂。”
须臾,才听慕浮生答:“是。”
……
香泥是用冷水和的,覆在神阙穴里冰凉如夜雨。男子俯身涂抹,一丝不苟。
曼姝的小腹感觉到男子呼出的气息,有些痒。
殿内岑寂,只听得外头雨声连绵。
云母十二花神屏风那头倏地传来一阵动静,曼姝堪堪侧眸去瞧,就瞥见小小女童站在屏风边,揉着惺忪睡眼。
“姨母,您怎么了,肚子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