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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钟引

    殿内,轩窗大开,初秋的风裹挟着寒凉灌入。床幔上琉璃珠摇摆,发出微弱的声响。

    银丝纱帐被卷得乱舞,疾风肆意涌进床里,吹散旖旎。

    蓦地传出年轻男子的声音,“公主,起风了,奴去关窗。”

    “关窗做什么,你不热?”曼姝轻笑道。

    赤色锦绣的床褥凌乱不堪,碧玉年华的少女只着一件齐紫云缎肚兜,乌发倾覆在后,衬得肤似白玉,一双赭色眼眸雾蒙蒙,似染了整夜霜露。

    她两鬓间缭乱的发丝、以及额上沁出的斑驳汗珠,昭示着适才那番云雨她颇为受用。

    “奴……不热。”年轻男子俊朗的面容有几分惊慌,低声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奴先去关窗,再服侍您起来。”

    曼姝柳眉微蹙,眼眸里残存的欢爱霎时消散,“都宴,有谁交代了你什么?”

    被唤作都宴的男子神色一僵,极快地下了床,跪在厚暖的地毡之上,他上身未着寸缕,古铜色健壮的身躯暴露在晨曦的日光里。

    “公主殿下,今日您要伴陛下去长生寺。万万不能因奴耽搁了。”男子遏制着喉间的颤抖,可迎着窗,阵阵秋风还是教他忍不住唇齿打颤。

    曼姝双腿垂在床沿,俯视着都宴:“本宫不曾告知你此事,你从何处得知?”

    少女的声音清灵,似这秋日晨风般温和却又寒凉入骨。

    “奴……”都宴颤巍巍道,“奴,奴听宫人说的。”

    “哪个宫人?”

    都宴却受惊般地叩首:“公主殿下,奴只是无意听宫人们谈笑间提起,是……是奴多嘴,求您责罚。”

    曼姝有些厌倦地看着伏首在地的男子,原来他也一样。

    这个都宴是皇姐所赠,算得上她十七岁生辰贺礼。

    此男俊眉修目,体健筋强。于那鱼水之事颇有造诣。半个月间,曼姝几乎离不得他。

    老实说,此男甚得其欢心。

    何况这是皇姐第一次送她男宠,她以为都宴与母帝遴选出的那批是不同的。

    那几个……与其说男宠,不如说是母帝安插在身边的眼线。还总劝她该一心向学,比老太傅还要教人厌烦。

    不想皇姐送的人,与那几个也是一丘之貉。

    曼姝顿感焦躁,光luo的腿狠狠踹在男子的胸膛。

    那般健硕的身子骨竟弱不禁风地朝一边瘫倒。都宴脸色煞白,“奴知错,求殿下息怒,奴是……”

    “滚下去。”

    ……

    掀开帘幕,满眼尽是郁郁葱葱,已入秋,蝉鸣消散。只闻得沙沙风鸣。

    曼姝不喜出行,更厌恶山路颠簸。若非母帝命她相随,她万万不会来这荒僻的寺庙。

    思及都宴之事,她心绪愈加烦闷。

    自十五岁及笄后,母帝便准许她豢养男宠。可却没有一个由她自己做主。

    难得半个月前的生辰宴。皇姐择来数名俊朗男子,她亲自挑选出来的都宴。

    竟也是监看她的。

    在母帝和皇姐心中,她是五岁稚童不成,需要那么多人监看。

    “公主,可要用茶?”坐在角落的宫女金乔小声道。

    “不想喝。”曼姝放下帘子,随意地倚靠着,云锦履早已脱下,双腿交叠斜于座上。

    车轮碾压着山间石子,曼姝云鬓间珠翠颤动,英气的眉微微敛起:“还有多久才到?”

    “该是快了,适才奴婢听见寺庙的钟声。”金乔说话间已经跪下,娴熟地替公主捶腿。

    马车缓缓行进,依稀听见外头阵阵鸟鸣。

    “金乔,明日你带人去北市买几个男奴回来,要英武健硕的。”曼姝素手支颐,忽然道。

    原本颇为韵律的捶打登时顿住。许久才传来金乔为难的声音,“公主,这……陛下若怪罪下来,奴婢怕是不能伺候您了。”

    “本宫说了,是男奴。母帝难道还不允本宫买几个奴仆?”曼姝凝望着前头马车帘幕上绣着的十二章纹,缓缓道。

    她是其母帝熹明女皇最小的女儿。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因为熹明女皇过于珍爱,曼姝的衣食住行都从未脱离母帝的掌控。

    即便及笄后她离宫居于自己的府邸,可连每日膳食俱是母帝安排。

    少女浅棕的眸子微漾,“买模样清俊的,瘦削些也行。”

    都宴以及府里那几名男宠皆是身形伟岸之辈。

    刚好也有些腻了。

    ……

    本朝君主自太祖皇帝起就敬奉佛教,故大昭境内寺庙繁多。

    金临城内亦然,然香火最为阜盛的,便是位于远郊的长生寺,此间庙宇大多修建于大昭开国之初,距今已有百余年。

    曼姝对佛法无甚兴趣,跪在蒲团上陪着母帝诵经时漫不经心。

    她仍牵挂着“男奴”之事,思绪乱飞。到时倘若母帝知晓,她绝对要留住那批尚未入手的“男奴”。

    “曼姝奴,你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女帝已不再诵经,她侧目望来,似在诘问。

    年少公主垂目,恭敬道,“儿臣没想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曼姝被娇宠长大,哪里会对母帝说些九曲回肠的话。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实在疲惫。

    母帝总是疼惜她,这会儿说出来该会允她去厢房歇息。

    “你辰时才起,竟又乏了?”熹明女皇望着女儿,神色淡淡,可为君数十载,这般问话,也透着威慑。

    曼姝愣住,平素母帝甚少会这般严厉地待她。

    “近日你与梵音所赠的面首俾昼作夜,连沈太傅的课也称病未去。”熹明女皇跪在明黄色的跪垫上,手执的佛珠垂坠,随着她说话起伏在空中轻漾,“朕看来,那面首是留不得了。”

    曼姝姣容微滞,惧意在心腑蒸腾,随即一股委屈奔涌而出,眼前霎时模糊。

    就算她沉溺尤花殢雪又如何?母帝和皇姐、还有皇兄不都是如此?

    为何母帝只对她说教责罚?

    她又不是几岁稚童了。

    “我不要,都宴是我的人。您不能动他。”曼姝赌气般地忤逆,声音里却染上了哭腔。

    熹明女帝淡然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几名子女里,这个幺女容貌与其最为肖似。可自己对她教养过于骄纵,养成了这等刁蛮的性情。

    此刻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七成相像的脸满是倔强,一双浅棕色的眼眸雾气弥漫,似随时要化作泪涌出。可却被她生生憋住。

    “此事由不得你。”熹明女帝仰面瞻视着巍峨的佛像,严肃道,“莫要再闹,既然你不得心静就不要待在这里,去厢房抄十遍《静心咒》。”

    ……

    曼姝实在不明白今日母帝为何这般严厉,在此佛门圣地都要对她耳提面命。

    她只觉得委屈万分,金丝云履踩踏在磨砺光亮的青石砖上,愈走愈快。

    身后一众宫人亦步亦趋。为首的苏公公跟得气喘:“公主殿下,厢房在东边啊。”

    “本宫要回公主府。”曼姝疾步而行,腰间环佩摇摆,声响急促。

    “公主。陛下不是当真要把都宴公子送走,待会午膳您顺着陛下些,定……定能保下都宴公子。”苏公公苦口婆心地劝着。

    这些话随着山间的风灌入耳中,曼姝恍若未闻。

    母帝明明应允她豢养男宠,可却如此管制着,那又何必应允?

    皇姐府中檀郎数十,母帝从未过问,为什么单单只管束她?

    就因为她年岁最小?可她也已经十七岁了,在母帝心中,她永远需要被看管吗?

    “殿下莫走哪,您……您若回去了。都宴公子可真就保不住啦。”身后苏公公的声音越来越近,“哎呦,您还是留下来,老奴让他们给您抄经书,待到午时您再好生与陛下说说,指不定陛下还会答应您再添个面首呢,老奴也帮您……”

    古刹梵钟从不远处传来,庙宇飞檐上停歇的几只黄雀惊飞而起。

    疾走的女子蓦然停驻,山间的风掠过,蹙金天丝披帛翻涌,似海中浪涛。梵钟之音一声接着一声,沁着檀香的风袭面而来,鬓间步摇垂珠拂过耳际。

    汹涌的钟声里她隐约听见诵经之声。

    须臾,梵钟音歇。

    山间风鸣飘渺,青瓦盖顶的庙宇内,诵经声清晰明朗。

    曼姝复又抬步,如被什么牵引一般循着声音。行过几块青石板,踏上陈旧的石阶。

    庙内,文殊菩萨低眉慈悲,袅袅紫烟如云似雾,佛香弥漫。

    一缕扶光从直棂窗外漫入,宝相庄严的佛像前浮光跃金。

    青衫僧人盘膝而坐,仅窥得背影,身姿如竹,玉骨神髓。日曜笼罩,恍若神祇降世。

    步履声有片刻的停驻。少女怔然凝着僧人,须臾,复又抬步。

    满室檀香的气息令她忘却了适才的满腔悲戚。

    环佩叮铃间,那尺天光亦倾盖其身。

    云鬓珠翠熠熠生辉,锦衣纹饰流光婉转。日曜驱散了适才泠泠凉意。

    金丝云履毫无避讳地踩在僧人身前的蒲团之上,少女幽影遮云蔽日地覆在僧人身上。

    诵经声断。

    僧人疏朗的眉间若蹙,蓦地睁眼,抬首。

    少女垂目,仅一瞬,微红的双眸如微风掠春水,惊起涟漪。

    日曜的暖意在全身蔓延。少女姣好的面容酝酿出几许愉悦,皓腕抬起,直指僧人天仓。

    “苏公公,将他的头发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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