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草长莺飞,冬日的严寒褪了大半,京郊官道上的积雪化了水,混着泥土,又潮又脏。
祝青溪背着包袱在京郊官道上走得艰难,一双绣鞋脏得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裙摆亦溅上了不少泥点子。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狼狈样,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巍峨的城门,终是扯出一抹笑来。
听闻京城的达官贵人极多,每年无故枉死的人亦不在少数,仵作这一行当在京城很是吃香。
她此行上京,为的便是谋份仵作的差事,一来养活自己,二来……祝青溪想到自己包袱里那只沉甸甸的木盒,眼中流露出几分痴迷的神色来。
她喜好收集各种人体器官,尤其是心脏,若是能在京城混下去,往后必能遇到许多无人认领的尸体,届时,她的收藏品又能多上几样了。
祝青溪正想得高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她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见城门口围着不少百姓,对着城墙上贴着的告示指指点点。
告示是京兆尹府衙贴的。
京兆尹府衙的仵作告老还乡,府衙急需一名仵作填补空缺,若有手艺上乘者,可入府衙当差。
祝青溪见状,顿时眼前一亮,她来京城的第一日便遇上这等好事,真是天助她也。
她毫不犹豫地抬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却在经过城门口时,听见两个百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诶,你听说了吗?最近城里出了个采花大盗,专挑未出阁的小娘子下手,短短五日,便有三位小娘子失踪。”
“这般猖狂,官府就不管管?”
“嘁,管什么?那采花大盗聪明得很,每回作案都不留蛛丝马迹,官府想查都无从查起。”
“哎,可怜那些小娘子哟,只盼她们别像赵员外家的千金一样,被人发现时,衣衫不整,满身青紫,死得那叫一个凄惨哟……”
采花大盗?
祝青溪挑了挑眉。
她还未见过采花大盗呢,也不知此人的心脏,是否比旁人的更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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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依下官之见,这采花大盗既是冲着那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去的,咱们不妨寻些个小娘子来做诱饵,引那采花大盗上钩,届时,咱们再将他一举拿下。”
“孙捕头当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大灵光,那采花大盗既然能在短短五日内,于京城作案数起而不被发现,必然是个极其狡猾且谨慎的,又怎会轻易上钩?”
一道略带了几分嘲讽的声音突然响起,孙捕头被驳了面子,当即吹胡子瞪眼地望去,待看清那人面容时,却又突然怂了下来,“薛公子所言极是,是下官思虑不周。”
薛怀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连眼神都欠奉,径自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京兆尹府衙的众人早已习惯了这副场面,薛怀余是京兆尹特聘的师爷,此人虽身子骨不大康健,但生得一副好相貌,且心思细腻,头脑灵活,入京兆尹府衙不过短短一月,便协助破获了三桩大案。
京兆尹对他颇为器重,府衙上下也对他很是信服,莫说赵捕头不敢得罪他,便是京兆尹本人,也要礼让他三分。
“与其在此商议如何抓捕采花大盗,不如先派人去寻找失踪的小娘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怀余话音一落,京兆尹顿时如梦初醒,当即拍板决定,“薛公子所言有理,孙捕头,你即刻领人去找,务必找到失踪的小娘子。”
“是,大人。”
孙捕头拱手应下,匆匆离开。
京兆尹转头看向薛怀余,笑得一脸和蔼,“能得薛公子相助,实乃本官之幸,百姓之福啊。”
“大人谬赞。”薛怀余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站起身,“薛某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了。”
京兆尹应声点头。
薛怀余却未急着离开,目光在京兆尹府衙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眉头微挑,“听闻府衙的仵作告老还乡了?”
“是,不过本官已贴了告示,想必很快便会有新的仵作上任。”京兆尹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道。
薛怀余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
京兆尹看着他的背影,捋了捋胡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薛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弱了些,这动辄便疲乏的毛病,也不知何时能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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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京兆尹府衙怎么走?”
祝青溪在京中绕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寻到京兆尹府衙,无奈之下,只得抓了个人来问路。
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你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再右拐,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
“多谢。”
祝青溪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那人盯着祝青溪的背影瞧了许久,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而这一幕,恰巧被不远处茶楼上的薛怀余尽收眼底,他收回目光,低头抿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鱼儿,上钩了。
半刻钟后,祝青溪出现在京兆尹府衙门口,她同门口的衙役说明来意,那衙役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这女子生得如此好看,竟是个仵作?
他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府衙斜对面的茶楼:“小姑娘,你若想应聘仵作,需得先过了薛公子那一关,喏,薛公子就在那茶楼中,你自去找他吧。”
祝青溪转头看去,果然见那茶楼上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温润如玉,远远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祝青溪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衙役,面露疑惑:“为何要先过那薛公子那一关?”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薛公子是咱们大人特聘的师爷,咱们府衙上下,都对他信服不已,大人对他,也是颇为器重,他既说要先过了他那一关,那必然有他的道理。”衙役顿了顿,摸了摸下巴,又说,“况且,这仵作本就是要同师爷一同查案的,师爷要先把把关,也是理所应当。”
“多谢。”
祝青溪道了声谢,转身走向茶楼。
“不客气,快去吧,薛公子每日只喝一壶茶,这会儿只怕是要喝完了。”衙役摆了摆手,催促道。
而此刻,茶楼上的薛怀余,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空了的茶盏,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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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是薛公子吗?”
祝青溪走到薛怀余身旁,出声问道。
薛怀余闻言,抬头看去,对上祝青溪的视线,待祝青溪看清薛怀余的面容后,顿时愣住。
面前之人一身白衣,长发如墨,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
祝青溪不由得就想起幼时贪玩,误入义庄停尸房,曾见过一具男尸,也是生得这般好看。
她舔舔唇瓣,突然好想将面前之人的胸膛剖开,看看里头那颗心是不是红的。
“嗯。”薛怀余看着她呆愣的模样,眼底笑意愈浓,但面上却不显,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祝青溪回过神来,连忙收回思绪,将京兆尹府衙外那衙役同她说的话,转述给薛怀余。
薛怀余听罢,目光在祝青溪身上打量一番,随即站起身,淡淡道:“你随我来。”
说罢,他转身下楼。
祝青溪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茶楼,往京兆尹府衙走去,一路上,薛怀余都未发一言,祝青溪也不主动开口,只默默跟在薛怀余身后。
薛怀余身姿挺拔,步伐稳健,祝青溪跟在他身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挺拔的背脊上,脑中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这背脊剖开,里头的脊骨该是何等模样。
“薛公子。”
两人走到京兆尹府衙门口,那衙役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薛怀余,连忙迎了上来,“这位小姑娘是来应聘仵作的。”
薛怀余闻言,转头看了祝青溪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抬步走进府衙。
祝青溪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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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无言,径直走到府衙后堂,薛怀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祝青溪,“你为何要当仵作?”
“为了混口饭吃。”
祝青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薛怀余闻言,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是如此?”
“不然还能是为何?”祝青溪反问。
“仵作日日与尸体打交道,又脏又累,还时常遭人白眼,若非真的热爱,很难坚持下去。”薛怀余说着,目光直直地看向祝青溪,“你若只是为了一口饭,大可不必来此。”
祝青溪闻言,沉默片刻,抬头看向薛怀余,神色认真:“仵作确实又脏又累,也确实时常遭人白眼,但无人验尸,便无人能找出死者真正死因,也就无法还死者一个公道,我虽是为了混口饭吃,但也想为这世间的死者,讨一个公道。”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认真,薛怀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