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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尽九天龙吟声

    御书房的大门吱呀而开。庆帝缓缓收回隔空轰出一道真气的手,向一侧让了一步,好让李瑶兮看清楚躺在门槛内的人。

    “他,是你派来行刺朕的吧?”庆帝一挥手,真气磅礴而出,谢兰双的身体便被诡异地拎到了半空之中。“朕真是不知该说你愚蠢还是可笑,竟然派了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伶人来。”

    昏迷不醒的谢兰双就在此时悠悠转醒。他全身的经脉都被霸道真气所控制,动弹不得分毫。可他一双平静如潭的桃花眼中,却半分恐惧的波澜都没有掀起,只是含了一缕恬然的浅笑,定定地看着面前呈剑拔弩张的二人。

    庆帝卸下真气,冷眼看着谢兰双摔在地上咳嗽不止,声音中蕴了一分隐怒,对李瑶兮道:“朕倒不知你蛊惑人心的手段竟这般厉害,让这么多人都似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替你卖命。”他再看向勉强想要站起却几次都失败的谢兰双,更是怒从心头起:“你这两面三刀的墙头草……明里为朕做事,暗地里却包藏祸心,还敢假死欺君!朕……真是杀你一百次头都不为过!”

    说到极怒处,或许是源于根深蒂固于心底的自信,庆帝直接无视了对面已经把手放在剑鞘旁的李瑶兮,伸手掐住了谢兰双纤细的脖颈。

    “为什么你们总是贪得无厌?莫非朕还不够宠信你们?”庆帝喃喃着。“莫非朕待你们还不够好?”他扬起了声音,想到那自黑色的轮椅上射向自己的两道火花。“为什么……你们要一个一个地……背叛朕?”

    谢兰双忽然低低笑了,他的呼吸已经变得艰难,故有气无力的笑声里还带着喘息:

    “陛下啊……您所谓的待我好,究竟是待一个与您一样的人好,还是待一枚棋子、一个奴才的好?”

    庆帝品咂着他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忽而也笑出声:“与朕一样的人?呵,朕不知你们都是哪里听来的这等离经叛道的思想,竟想与朕平起平坐。你说朕待你似奴才,似棋子,那朕还要问问你,你以为她就是什么光彩夺目的人物?你以为她,就似待人般待你?”庆帝怒道,径直指向李瑶兮。“是她,明知你不懂武功,还派你来刺杀朕;是她,在见了你之后,一个眼神都不屑施舍于你!她又给了你什么?你凭什么……为了她……背叛朕?!”

    谢兰双色泽寡淡却清水出芙蓉般脱俗清雅的唇边泛起似自嘲又似嘲弄庆帝的笑意。

    “那兰双就问问您,兰双在棠梨院被京中恶霸欺压时,施以援手的是谁?兰双不愿委身于官吏时,亲手将兰双推向陆尚书床榻的,又是谁?”他清亮的眼眸中漫上满足又释然的欢喜。“兰双不过一介戏子,以蒲柳之躯,寄身于下贱尘埃,如此草草二十余载,惯唱戏里风月事,镜外须眉镜中妆。人皆道我不是娇娥胜娇娥,我此生本托生荒唐身,竟不知是女儿错托公子皮相,抑或从来便是红尘俗世一男儿。只是……”

    谢兰双缓缓抬首,秋波目里,笑意愈盛。

    “人生一世,因果报应,善恶还清,如此而已。兰双自幼熟诵戏文,虽只少少识得几字,却也粗浅懂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之理。”

    庆帝眸中依然苍漠一片:“她也不过视你为棋子,如今你更已是弃子。”

    “棋子也好,弃子也罢,是兰双心甘情愿的。兰双虽为下九流,却偏生心性执拗不羁,唱戏便只拣着喜欢的唱,做事……更是随心。”谢兰双温柔似水的声音从唇间流淌而出。

    “你与李瑶兮从来不同。”他放低了声音,噙着微笑轻喃道。“若这天下是个大花园,你便总是爱把花分成个高低贵贱、三六九等。然而在她眼里,名匠培育的牡丹与野谷无端生长的兰草、她喜爱的粉桃花与墙边一簇野花……并无半分不同,不过都是花罢了。都是……美好易逝的、值得呵护与留恋的……花。”他轻轻一笑,桃花眼弯起,成了两弯破晓之时将黯的清月。

    “是么?”

    庆帝于瞬息之间骤然发动真气,一手抓了谢兰双的肩膀,便这般带着他掠上了御书房的屋檐之上。李瑶兮双目一眯,紧随其后,落在庆帝对面。

    “朕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庆帝悠悠对李瑶兮道,手臂伸出去些许,将谢兰双的身子往屋檐外送了送。“自废经脉散去真气,朕便饶他一命。若你不肯,便只能说明你骨子里……依旧是个冷血虚伪之人。”

    李瑶兮久久望着庆帝,却不是在望他,而是望向他身后的谢兰双。谢兰双也望着她,却也不是在望她,而是望向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

    ———或许是棠梨院锣鼓喧天的戏台,或许是他所居小楼畔的一树杏花,或许是昭纯宫中的一隅殿角……然后他风华正茂、柔美无双的脸孔上,浮现了此时最真诚最绚烂的一个笑容,双唇微动,似是哼唱着那《替凤》的戏词,却到底无声:

    “昨夜玉镜今又升,奴只羡,玉镜不谙离愁苦,道仙娥难逢。”

    “朕政务繁忙,没有时辰与你们耗着。”庆帝闭上眼,淡淡说道。他松开两根手指,谢兰双的身子便又往屋檐外倾斜了几寸。

    谢兰双的脸色是近乎半透明的惨白,双唇却继续呢喃翕动着,似乎想将这一出《替凤》,用自己的血去唱完。

    “爹娘吓……你道是寒鸦替了凤,圆个富贵荣华朱绮梦。又怎知宫门如海深,金砖漫地冷。”

    宝剑与剑鞘相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李瑶兮抽出了虞辞剑,沉沉凝视着谢兰双的容颜。

    “谢兰双,谢谢你。”她低声道,语气轻柔得似一声咏叹,风一样拂过他纤柔到几近破碎的眉眼。“你真的……很棒很棒。”

    在这番话语吐出的同时,她蓦然在掌心聚拢了真气,将虞辞剑推出!

    冰冷锋利的剑刃贯穿了那具单薄如蝶的身体,溅出胭脂样的血,花一般妆点上他半张苍白面容,添上一息最艳最浓的戏妆。他澄澈的双眸迅速黯淡,转瞬归于空洞茫然。

    剑锋划过的霎那,庆帝便觉察了那凌厉而至的杀意。他微一挑眉,侧身躲过那扑面而来的剑风,松开了按在谢兰双肩上的剩下三根手指。

    宝剑被李瑶兮从那具身体内拔出。谢兰双折翼鸟一样向后无力仰去,自御书房的屋檐,向地面飞坠、飞坠。庆帝冷冷看着在地面上缓缓洇开的一朵凄艳的血芍药,却在同一时间听到了耳畔呼啸的风声。

    他瞳孔微缩,赫然回首,却见李瑶兮冷静到近乎残忍的金眸已经到了眼前,比那双眼更近的则是虞辞剑沾着血的剑尖。庆帝怪异地笑了一声,望着已经不加犹豫地刺至眼前只几寸处的一剑,伸出两只手指握住剑身。

    源源不断的霸道真气被庆帝运到指尖。在这般强悍的真气压制下,虞辞剑隐隐发出嗡鸣阵阵,竟如泣血悲鸣一般。

    霸道真气名为霸道,自然实至名归。庆帝双眼愈发漠然,一寸一寸将虞辞剑向回退去。虞辞剑颤抖得更为厉害,却始终……没有折断掉。

    “这么一把绝世好剑,可惜了。”庆帝冷漠道,内心也略惊诧于李瑶兮的实力。在他印象里,那只不过是个有些天资、堪堪触摸到了九品上门槛的小姑娘,不想短短一年之内,竟已然到了可以与大宗师一战的境界。

    “其实你不过与朕一般,皆是无情之人。”庆帝单手背于身后,抵抗着李瑶兮的惊世一剑,竟如闲庭信步般轻松自然。“你今日让谢兰双刺驾,便是算准了朕会以他为要挟,你便可以亲手杀他,再打朕一个措手不及?”

    李瑶兮咧开不描而红的唇,笑了笑算是默认。

    “你与朕,本无甚分别。”庆帝道,却忽然感到手上一松。

    李瑶兮双手弃剑,不过弹指工夫便闪至庆帝背后。庆帝飞速转首,就见一道掌风已袭向他胸口。

    掌风在距那无风自动的龙袍还有些许距离时便被阻隔住,然后蕴着无上霸道真气的一拳,直轰李瑶兮腹部而来!

    这无人能挡的一拳却打空在骤雨初霁的空气里。或许除了庆帝这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再没人能看清,就在那一拳打在李瑶兮身上前一刻,她竟是不知怎地极巧妙、极柔美、极自然、极轻盈地在空中一转,就这么再次瞬移一般出现在庆帝身后,拾起了方才被她弃于屋檐上的虞辞剑。

    李瑶兮似乎并不恋战,手中重新握上虞辞剑后,便负剑于身后,轻鸿一般自屋顶掠过,向御书房后方,也就是皇宫中的后宫掠去。

    那一天,几个洒扫的宫人低着头扫去宫道上的雨水,余光里便仿佛出现了两抹影子,抬头看时却只见碧空如洗,于是皆不约而同揉揉眼,自嘲地笑笑,暗叹自己真是眼花了。

    二人一前一后,向后宫之中最为僻静的角落“飞”去。七拐八拐,不知不觉就到了昭纯宫。

    李瑶兮双脚踩在宫内的石砖上,望着几乎同一时间追上他的庆帝,眼眸里多了嘲笑的意味:“这里,很熟悉么?”

    想起荣乐安这个名字,想到她那种让自己对她言听计从的香粉,庆帝神色便更寒了几分。“蛇鼠一窝的东西。你们,还有那个朱黎,皆是大逆不道之恶徒。”

    李瑶兮慢慢歪起头,看似无意地往右侧迈了两步,思索着他是如何听说了那个按理说他根本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名字。然而庆帝威势逼人的一拳已经再度来到身前。李瑶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反应略慢了半拍。

    就是慢的这半拍,仅仅这半拍,就让庆帝的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胸前。李瑶兮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向后撞去,人已被打出去数尺,重重落在一株叶子都快要掉完的花树下。她轻咳两声,咳出几点刺目的殷红,双手死死撑在花树下的那块地砖上。庆帝眯起眼,看着执着地想要站起身的她,眉宇间冰霜一片。

    “雕虫小技。”他嗤了一句,再次伸出手掌,打算用第二拳彻底把李瑶兮的性命断送掉。

    离李瑶兮近了些,庆帝才敏锐地发现了些什么。他微眯双眼看去,却见她身下的那块地砖,不知为何微微往下陷了一两寸。

    庆帝面色一凝,疾速向后彻去,李瑶兮没有给他机会。就在他上前的刹那,李瑶兮骤然腾起,双臂宛若两条蟒蛇,紧紧缠绕住庆帝的腰身。在她跃起的一瞬间,她身下的那块地砖,又悄然恢复到原位。

    庆帝心下微震,已隐然猜到她的意图,霸道真气在瞬间爆发至顶点,只为挣脱开死死抱住自己的李瑶兮。李瑶兮的真气也在同一时间被发挥出来,几次周旋交锋之间,一声被淹没在二人真气呼啸中的“喀哒”,自地底传来。

    轰!

    滚滚烈火与浓烟伴随着爆炸声冲天而起,滚烫的火舌漫延在昭纯宫的殿前,将李瑶兮与庆帝包裹在其中。

    庆帝发出一声尖锐的怒嚎,生生挣开李瑶兮的拉扯,双臂遮挡在脸庞前,身上的龙袍与那副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圣颜都被熏得焦黑,皮肤更是不知被烧伤了多少处。他呛咳着自漫天灼热中踉跄跃出,先前波澜不惊的表象此时被撕裂殆尽。

    李瑶兮的身影出现在熊熊烈焰中。她的情况也没比庆帝好上多少,衣裙上是东一道西一道的裂口,半边脸被炸得血肉模糊。庆帝呛咳数声,眼看着她原本鲜血淋漓的半张脸,竟然以快得离奇的速度恢复着。不过须臾时间便完好如初,不说伤口,就是连烟尘都看不见半点了。

    李瑶兮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已经修补得差不多的血红罗裙,气势逼人地一伸手,虞辞剑便被真气自动引至手中。

    庆帝拨开额前散乱的头发,面色如雪,带着一丝空漠、一丝不解、一丝凝重,看着眼前这个怪物,再低头看向自己满身的焦糊伤口,心中很奇怪地涌现出恐惧。那是对未知事物天然的敬畏与惧意,一如当年他在诚王府内,听到那两声响彻京都的爆响,又接到两位亲王的死讯时一样。

    在庆帝的认知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怕火的。他曾焚烧过神庙使者的尸身,也是在这样炽红的火光之中,那些尸体扭曲、融化,散发出某种怪异的气味,最终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可是在亲眼见证了李瑶兮被火药重伤后又恢复如初的过程,庆帝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恐惧感。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人!她是小叶子的怨念所化,还是另一个从神庙逃到人间的妖女?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就像那个黑箱子,像五竹手中的铁钎,又像陈萍萍的轮椅……她是专程来取他性命的鬼!

    庆帝很快冷静下去,多年以来累积的自信让他的恐惧迅速被按压至心底。仙女又如何?鬼魂又如何?他扬了扬唇角,风轻云淡依旧,淡然道:“朕杀得苦荷、四顾剑,杀得神庙来使,杀得……她,便也杀得你。”

    李瑶兮露出一个疯癫无比的笑容,亮得惊人的金眸中满是恣肆神色。火光掠影映着她血衣翻飞,衬得她更似阎罗女鬼。

    “我玩够了,”李瑶兮孤独地站在烈焰之前,面对着孤独的庆帝,“李云潜,你该退场了。”

    庆帝傲然站在她的对面,做好了再一次接住虞辞剑的准备。他很想看一看,她到底还有什么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底牌没有露出来。

    可是李瑶兮并未再出剑。她抬起手臂到自己的鬓边,轻轻拔下了那支桃花簪。满头青丝如云逶迤,垂落腰间,更添妖冶之气。

    李瑶兮手指微动,桃花簪便朝庆帝面门飞去。庆帝不料她竟会用一支簪子作武器,握起洁白的手掌,拳风近乎凝为实质,打向李瑶兮的腹部。

    两声闷响同时响起,李瑶兮生生受了庆帝这一拳,桃花簪也钉进了庆帝的右肩,足足扎进他的皮肉数寸。她再次吐出一口血,雪白贝齿都被鲜血染红,面色却丝毫不见虚弱,只是随意擦了擦嘴,将那抹鲜血蹭到自己掌上。

    庆帝也没有去管插在肩头的簪子,左手再次成拳轰来。李瑶兮则又任由这一拳打在自己腿上,却是离庆帝又近了一步。

    咔嚓一声,李瑶兮的腿骨应声而断。她微微蹙眉,静静等待片刻,已经断裂的腿骨便缓缓复原。

    虞辞剑今日不知第多少次出鞘,李瑶兮双目亮似星辰,气如长虹,剑势劈云斩月、横水断山,凝聚天地之意,刺穿深秋的清爽空气,也终于……刺穿了庆帝如墙般难以穿透的真气防御!

    剑身没入了庆帝的小腹,只刺入寸余便不得再进。

    只是寸余,却也足够!

    庆帝只觉得小腹处一寒,旋即感觉到什么温热的东西,裹挟着自己沸腾的体温,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以指捏住剑身向外一推,心中却已有了怅然的复杂情绪。

    朕在这一个月里竟是已接连流了两次血?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忽而有一丝疲倦。这缕疲倦化作不甘,冷冷燃在他幽深的眼瞳里,片刻之后,却又如微火乍熄,重新褪为疲倦。

    或许朕真的老了吧,真的……会受伤了吧。庆帝心不在焉地阻挡下李瑶兮的攻击,心头漫起厌烦。

    这一生朕遇到过多少次刺杀?宫里的史官或许有记录在册,但他早已数不清了。这一生谁想杀过朕,而朕,又杀过谁?

    很多张脸闪过他的眼前。那两位亲王、战清风、五竹、小叶子、安之……无穷无尽的阴谋算计,组成一个个周而复始的轮回,永不得歇。

    他有一些厌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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