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莹知道,她在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梦里,她是一本小说里的恶毒女配,与男主陆骁年少时相知相恋,却在陆骁出了意外很可能终身残疾且家族企业也遭受重大危机时抛弃了他,不告而别,转身出国嫁给了另一个有钱的男人,徒留陆骁在国内痛苦度日。
三年后,因为她的现任丈夫财务上出现问题,她又果断和对方离婚回了国,设法要和恢复健康、家族企业也起死回生蒸蒸日上的陆骁复合。
如果她是女主,那么后面就该是一连串的久别重逢互相拉扯的情节,可惜,她是那个“爱慕虚荣”的恶毒女配。
在她回国前两个月,陆骁身边已经出现了明媚善良的小太阳女主赵晨旭,家世相当、品行优良。当初反对她和陆骁结婚的陆骁奶奶和陆骁爷爷都对赵晨旭非常满意,不停撮合赵晨旭和陆骁,虽然直到她回国,陆骁都没有和赵晨旭发展任何实质性的关系。
她略施小计,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挽回陆骁。陆骁果然上钩了。最后,她顺利地变成了陆骁的未婚妻。
然而,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她以前说过的谎,为了和陆骁结婚说的一个又一个的谎、做的一件又一件坏事,最终都在她们的婚礼上一一被公开揭穿。
被指出三年前离开的理由是捏造的没能让她乱了阵脚,出来指证她的前夫也没能让她露出真实的情绪,无论在场的人如何痛斥她是一个坏女人,她始终端着那副泪眼汪汪的模样一一反驳了这些指证。一直选择相信她的陆骁这次看似也相信了她那些理不直气也壮的说辞,一切似乎仍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如果不是她的养父出现在婚礼现场。
她从和陆骁相识起就一直在掩盖的身世被彻底暴露在天光之下,灼热的阳光烧得她理智全无,中途她恍惚听到陆骁让保全把养父扭送到警察局,感觉到有一双臂膀一直在紧紧搂着她、支撑着她不倒下,等到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休息室里。
陆骁的眼眶还泛着红,告诉她婚礼暂时取消,他会让助理先送她回家,后续的事情等到他回去再谈。
她只听到了“婚礼取消”这几个字,抬眼去瞧那个一直被她骗得团团转的男人,想要装可怜,仿佛一瞬间干涸了的双眼却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只能麻木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也要抛下她了吗,这是对她三年前抛弃他的报复吗?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仅说了句“我们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吧”就离开了。
她怔怔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望着他的背影和外面的光一点点消失在门的另一端,心脏忽然变得很沉很沉,一直沉到暗无天日的水底。
她身上的白色缎面婚纱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和奶油般圆润的光泽,缀着白绿色蝴蝶兰纹饰的长头纱垂盖在婚纱上,像一个流光溢彩的梦被雾气笼罩。
这是为她特意定制的婚纱,这是她梦中的婚礼,现在一切都变成泡沫了,连带着她的名誉,也一同化为乌有。
她抚摸着一针一线都是由金钱堆起来的婚纱,突然苦涩地笑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洇湿一片裙摆。她闭上眼睛,竭力抑制住抽泣的声音,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多可笑啊,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陆骁在她心里的份量比她想象中的更重。
如果只是需要功成名就,只是需要一个有钱人,那凭她的能力和手段,大可以选择其他人,她却偏偏只要一个有钱的陆骁。
可惜……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手上翻翻找找,从角落里翻出了美工刀,用力割破裙摆,直到沉重蓬松的拖地长裙变成适宜行走的长度。她脱掉脚上珍珠白的高跟鞋,把头纱往地上一扔 ,毫不留恋地踩着头纱离开了休息室。
她神思恍惚地拎着裙摆走出了酒店,赤脚走在马路上。头顶的太阳炙热,地面滚烫,四周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被养父逼着在街上跪地乞讨的场景,就好像她努力获得的身份、地位都只是一场梦,她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只能跪在地上靠别人的施舍过活的小乞丐。
“你这个白眼狼!”
粗砺难听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她被一股蛮力扯着转过身去,对上一张像皱巴巴的干橘皮的脸,那是时不时仍会出现在她噩梦里的脸——她那早就该下地狱的养父。
见她用充满憎恨、嘲讽的眼神盯着他,他的怒火更盛,紧紧钳住她的手臂,几乎是嘶吼着吐出一连串她早已听过数百遍的污言秽语:“你这个小野种,当初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养大,你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现在你当了晟昊的少奶奶了,就想跟我撇清关系了,我告诉你,你想得美!你快让你老公撤销报案,再给我一亿!我知道你从你老公身上捞了不少钱,别以为你老公现在封锁了消息就没事了,你要是不给,我就天天到晟昊找你,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姚清莹根本就不是什么父母在美国教书的名媛,你就是一个孤儿,一个乞丐!”
她嗤笑一声,继而忍不住大笑出声,边笑边用幽幽的眼神盯着他,讽刺道:“你去啊。我告诉你,多亏了你们,现在我和陆骁已经玩完了。想要钱?我告诉你,张怀民,我拿不到钱了,你也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张怀民边紧张地频频回头边面目狰狞地逼问她:“你老公这么紧张你,怎么可能不给你钱?你去求他,你去跪他啊,这你都忘了吗!我不信你以前一分钱都没拿到,你现在就去把你所有的钱都拿给我!”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冷,俯视着这个现在比她还要矮小的男人,轻轻地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你这个——”锋利的美工刀狠狠地划过男人的脖颈,飞溅的血喷到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温热。
他瞪大眼睛,捂着血如泉涌的伤口,喉咙里只发出了“嗬嗬”的喘气声。
她看着他那仿佛看见魔鬼的神情,只觉得可笑,原来在他眼里,她一直还是当年那个被他虐打却无法反抗的小女孩。
远处几个保全正在跑过来,还穿着那身她挑的结婚礼服的陆骁也边喊着什么边慌忙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串婚礼上的人。她握着那把美工刀,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糟糕,就在恍惚的一刹那,张怀民用力推了她一把,她被推得跌了一跤倒在马路上,正撑着地面要站起来,突然一辆车疾速冲过来把她撞飞。
时间的流速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很慢,她隐约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清莹”,然后从半空中重重地砸到地上,又在地上滚了几圈,迟来的疼痛才劈头盖脸地砸来。
她痛得浑身都在痉挛,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来,耳朵里嗡鸣声不断,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模糊间感受到有很多人围在她旁边,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滴到她的脸上、脖颈上。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得遭受这一切?她怨、她恨、她不甘心,一直以来,她那么努力地生活,明明离目标就差最后一步了,为什么老天总是要收走她人生中仅有的一点幸运!
她的灵魂仿佛渐渐脱离躯体,飘到了半空中,眼前一点点暗了下来,她的嘴唇翕动,所有的恨意与不甘从心底涌到嘴边,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近乎气声的“小鹿,我好痛”,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再之后的画面她都看不见了,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宣告了她最后的结局——
“一个月后,躺在重症病房的姚清莹最终不治身亡。”
之后的大段篇幅都在讲述陆骁和赵晨旭这对欢喜冤家在没了她这个恶毒女配的阻碍后是如何互相意识到彼此的真心,又是如何在大家的祝福下走到一起的。看着那句“陆骁看着赵晨旭说:‘我现在才明白,我对清莹的感情并不是爱,只是经年累月下的习惯和责任,实际上,我的心早就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但现在,有一个人再次闯进了我的心,而这一次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她几乎要生理性呕吐出来。
什么叫“这才是真正的爱”?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坏事做尽”的恶毒女配,作者觉得她不配拥有陆骁的爱,所以就连她和陆骁曾经的那段感情都要抹去吗?仅仅因为习惯与责任,陆骁就和她纠缠了九年之久,甚至走到了结婚这一步,作者难道能发自内心地认同这套逻辑吗?
所有的书页在讲述陆骁和赵晨旭在婚礼上相视一笑之后都突然自焚,烧成灰烬,消逝在风中。
同一时刻,在昏暗的酒店房间内,姚清莹从噩梦中醒来,身上汗涔涔的。梦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就像她曾经真的经历了这些事情,让她惊魂未定,那份被车撞倒的疼痛感仍十分鲜明地残留在她的身体记忆里,引得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痛。
最重要的是,书里姚清莹前期的经历和她本人的经历分毫不差,现在正是书中三年后姚清莹回国的时间节点,而她也确实正在盘算着进入晟昊重新和陆骁复合。
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现在的时间正是十二月六号凌晨三点,是她回国的第三天,距离梦中她和陆骁重逢的时间还有十几个小时。
她闭上眼睛,实在不明白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她潜意识里太过担心自己的计划无法实施成功的象征,还是,这真的就是一个预知梦?
她下意识地按下那个早已倒背如流的手机号码,听着耳边单调重复的“嘟——嘟——嘟”的等待接通的声音,脑袋里一片空茫茫。
“你好。”礼貌疏离的声音在通话的另一端响起,回忆的浪潮瞬间将她卷回三年前。
三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关于陆骁的一切,在美国时,就算偶尔想起他,她也会很快就将他抛诸脑后,因为她早已习惯了要向前看,只有不断向前跑,背后的阴影才赶不及抓住她,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深渊了。
电话那头还在安静地等待,她深吸一口气,几次张嘴想发出声音,最终都功亏一篑。她想要装作可怜又虚弱,顺理成章地把陆骁引过来,但一开口,再次听见他声音的五味杂陈、想到梦中她那惨烈的结局而生出的怨恨不甘都从胸腔中升起堵住了她的喉咙。
最终,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陆骁”,就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很快再次亮起来,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在屏幕上急躁地跳动,灭了之后很快又再次亮起,如此重复十几次之后,电话没再响起,手机上却接连多了两条短信。
【姚清莹,我知道是你。你凭什么三年前不告而别,现在又自顾自地回国联系我却挂我电话?给我回电或者接我的电话,不然我会一间一间酒店找过去。】
【这不是请求,是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