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第一学期的课程里有一门下半学期才开课,第一节课在第八周的周五。
最近本科生实验陆陆续续开始开展,程锦在实验室助管岗位上涨的那一百块工资果真不是白长的,她这一周几乎只要没课就要去实验室和研究生助教们一起准备实验耗材和试剂。
今天是周四,周六的时候有一个微生物实验,程锦想到明天晚上自己要去上课,准备在今晚就把微生物实验的材料准备好。
她约了那门课的两个研究生助教,下午三点半一下课就来本科实验教学中心配试剂、准备耗材。
下午的阳光正好,郁郁葱葱的绿叶掩映,古朴的本科实验教学中心大楼也分外幽静,只是,一楼和二楼的实验室里,好几个班的学生在上实验课,闹哄哄的。
程锦和老师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两个师姐开始了。需要准备的试剂有很多,列了长长的两个单子,程锦和一个研究生师姐一人一张,在地下室的试剂柜处边找边清点,另一个师姐在楼上准备耗材。
试剂柜在地下室,信号不好,她直接把手机放在楼上值班室。三个人从四点多一直整理到六点多,终于把东西都准备齐全,师姐拎着一筐试剂上楼,程锦拿着钥匙把十几个试剂柜挨个锁上。
试剂柜倒是很新,试剂也都是这两年新买的,只是这栋楼太过老旧,地下室的空气中充满潮湿的味道,程锦想着该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
这时,楼上一直在准备耗材的师姐下楼来,站在楼梯口处和程锦说:“师妹,我刚刚去你值班室打印点东西,看到你手机一直在响,你要不要看看呀?”
“哦好,我马上锁完柜子就去看看。”
程锦的兼职比较多,还有各种兼职群、家教群,平时确实消息不断,也没太在意。她把柜子都锁好,把几个窗户打开,这才上楼去。
两个师姐在清点东西,她去值班室拿自己的手机,结果一打开,就见蒋黎、宫薰她们轮流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微信消息也积攒了很多。
程锦蹙眉。
蒋黎:阿锦,你是不是忘记上课了?快点儿来上课。
宫薰:第一节课要点名的,这个专业课老师的严格程度是出了名的变态,快来。
赵禾安:而且点名是那种,挨个站起来自我介绍,介绍完一个他勾一个名字,我们也没法替你答到。
她们在群里疯狂艾特程锦,轮流给她打电话。
程锦秀眉紧锁,回复道:是细胞生物学与细胞工程吗?不是明天才上第一节课吗。
蒋黎秒回道:你终于活了!改成今天了!你没看群消息吗?
什么群消息?
根据上半学期的经验,大部分课程都是按照教务系统的课表上的时间地点上第一节课,第一节课上老师会建群,后续的消息通知才会在群里发。
程锦意识到,这门课大概是提前建群了,而自己却不知道。
程锦:我没进群。
此时,蒋黎她们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宫薰:诶?还真没你,我怎么记得当时我进群时就看你已经在群里了。
蒋黎:先别管群不群的了,阿锦你快点儿赶过来吧,已经介绍了两个人了。
程锦也正在边回消息边拿书包快步往门口走,她和两个研究生师姐嘱咐道:“师姐,我一会儿有课先走了,你们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我明天再来,你们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两个师姐忙说:“哎呀,师妹早知道你有课,我们改天再准备也行,你快去吧。”
程锦小跑到楼门外,但是因为实验教学中心在学校里的位置确实比较偏,此时门口竟然一两共享单车都没有,想来是下午上实验课的同学们下课后都骑走了。
她左右找了一圈确实没有,再着急也只能深吸一口气,背着书包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夕阳正好,但她没心思再欣赏。
这门专业课是必修课,一个很严格的老教授上课,听说往年这门课的挂科率在所有专业课里都是最高的。
她还要评奖评优拿奖学金的,绝对不能挂科,甚至不能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因为评奖学金全看绩点。
幸好程锦有晨跑的习惯,此时一口气跑了十多分钟。
只是这个时间正好大家都吃过了晚饭,共享单车都被骑回宿舍楼下或者教学区了,一路上居然一辆都没看到。
程锦只能认命地继续跑。
书包从背上颠来颠去,她边跑边向后伸手按着书包,大口喘着气,肺都要爆炸了,终于到第二教学楼了。
电梯在五楼,程锦冲向楼梯间,边上楼边点进教务系统看教室位置,但是因为这个地方校园网很差,居然卡住了。
程锦暗骂一声,但好在蒋黎弹了消息:到了吗?快点,406,还有最后两个人就结束了。
居然在四楼……屋漏偏逢连夜雨。
程锦快步爬到四楼,已经快要虚脱,看一眼时间,此时距离上课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她找到406教室,前后门都没关,屋里大家在鼓掌,最后一个同学也自我介绍完了。
程锦站住脚步,还是晚了。
本来只要从后门溜进去,坐到最后一排,就可以假装没有旷课、没有迟到。
但现在,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教授在讲台上,目光从花名册中抬起,扫视着全班同学:“刚刚同学们都介绍得很好,大家现在互相认识了,但是——让我惊讶的是,居然有人第一节课就旷课。”
他的最后半句话语调缓慢,锐利的目光闪出不悦,他重新垂眸,念出了那个没被打钩的名字:“程锦。”
“到。”
程锦听到这里,便踏进了教室:“老师我在。”
听到声音,全班同学都回头看,教授也推了推眼镜,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教室的女同学。
程锦朝讲台的方向鞠了一躬:“对不起老师,我没看到课程更换时间的通知,错过了上课时间,抱歉。”
有同学悄悄扫着教授的表情,蒋黎她们则是担心地看着程锦。
教授眉头锁着,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情。
全班静默了几秒,而程锦就这么站在教室后面,因为刚刚长时间的奔跑而气息不稳,尴尬着,忐忑着,煎熬着。
半晌,教授终于开口:“第一节课就记错时间?怎么全班都到了,只有你没到?”
程锦说不出话,默默低头。
教授摆摆手,让她进来,“那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程锦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是平稳的,中规中矩介绍完,教授便让她坐下了。
后面教授开始介绍课程,刚过了五分钟,教室中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手机震动声。
大家纷纷左右探看,发现声音来源是——程锦。
程锦听得认真,直到前排好几个同学回头看她,她才意识到,自己放在包里的手机居然在震动!
教授显然意识到了班级里的小小骚动,眼神扫过来,已经相当不悦了。
程锦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拿出来,来电的是姜老师。她挂断电话,在微信回复道:老师抱歉,我在上课,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姜老师:今天我下班儿晚,走之前来实验中心看了一眼,怎么门锁着,一楼的几个实验室里却开着灯,实验台还乱七八糟的?
程锦心底升起一阵巨大的崩溃,教授的眼神已经好几次落在她这里,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复姜老师:刚才和师姐们在准备实验,但是我晚上有课就先来上课了,等我下课回去收拾。
姜老师:今天我先让你师兄过去整理了,以后自己安排好时间。
程锦:好的老师。
程锦刚放下手机就一阵胃痛,本以为准备完实验能去吃晚饭,可谁知道突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这时打了下课铃,她准备一会儿去外面楼道的自动贩卖机买个面包充饥。
但是台上老教授却没有下课的意思:“晚课我们中间就不下课了,一会儿第二节课可以早十分钟下课。”
程锦抬手揉了揉肚子,看来只能等到晚上了。
教授继续讲着,刚过了几分钟,程锦放在桌上的手机又亮起来——她刚刚已经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这次来电是兼职的韩餐店老板。
程锦想起来,今天晚上去不了店里,但是忘记请假了。
她迅速找到老板的微信:老板,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突然得知新开了一门课,就赶着来上课了,忘记提前和您说了。
老板回复了个ok,没说什么。
程锦精疲力尽地放下手机,教授讲课的声音却突然停下。
“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刚才迟到的那个,叫程锦,是吧?”
程锦瞬间抬头坐正。
教授威严的声音继续道:“第一节课就迟到,我就不说了。从你坐下开始上课,你就没有老实过,一会儿看一眼手机,一会儿看一眼手机,桌子上连课本都没有!你要是想上这门课就端正你的态度,不想上课的话,我们现在的退课系统还开着,你大可以退课。”
好长的一串儿批评,让同学们都悄悄看她。
程锦低下头,她确实没想到今天会上课,包里自然也没有带上课本,因此教授的所有指责她都无话可说。
后半节课,程锦就在这种又自责,又愧疚,又崩溃的状态里度过了。
放学之后,蒋黎她们围过来。
“程锦,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一直状况百出……”
“可能是这周水逆,没事的,过去就好了。”
“是啊,没事儿,平时分而已,应该不会怎么样的。”
程锦摇摇头和她们说了句:“没事儿,我先回家了,你们也快回去吧。”
几个人想安慰她,但是看她好像没什么事儿,加上现在时间也晚了,只能道别先回宿舍。
月光洒下来,学校里静悄悄的,只有图书馆的灯还亮着,程锦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路上间或有几个学生结伴而行,提着小吃边吃边说笑,看起来是刚从校外回来。
程锦背着书包落寞地走在金梧路上,觉得今天着实太过倒霉了点儿,连昏黄的路灯都在渲染着她悲惨的一天。
蒋黎她们应该已经到了宿舍,还在群里七嘴八舌讨论着。
蒋黎:“好奇怪,你们看现在的课程群聊,阿锦在里面呀。”
丁雅琴:“会不会是你漏看了消息?或者看了忘记了。@程锦”
程锦回复道:“不可能,我真的没有收到过消息。”
蒋黎:“不对啊,现在阿锦是群成员的最后一个,但是我清楚记得我进群的时候,阿锦是在群里的,说明她至少比我进群要早。”
宫薰:“是啊,我也记得,不可能咱们两个都记错。”
赵禾安:“我找到截图了!当时我想截个群公告发给我同学,你看这条群公告上面明明就有显示,和你同在一个群聊的有程锦。”
程锦点开图片看了一眼,确实是自己的微信名,进群还挺早的。
她突然扫到下面的群公告,是班长张昭发的更改课程时间的通知。
想到什么,点开群成员看了一眼群主,也是张昭。
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她还是在群里问道:“咱们这门课的课代表,是张昭吗?”
蒋黎:“是他,他跟着老师做项目,所以老师直接让他当课代表了。”
宫薰突然提出一个可能性:“如果不是微信bug了,那难道是张昭把阿锦拉进群,但是在发公告之前又把她踢出去,然后发完公告又拉回来的吧?”
蒋黎:“?”
赵禾安:“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程锦看着她们几个的猜测,抿了抿唇,没有回复。
张昭已经好几天没给她发过消息了,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上次她明确拒绝的话。
如果真的是他故意的…程锦忽然感到一阵恶寒,自己未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长长的金梧路,两边繁华的店面大部分已经关门了,只留下店门外绮丽的霓虹灯牌还亮着。
海城总是在夜里起风,此时梧桐树的树叶沙沙作响,程锦把手机收起来,抱着双臂走得快了一些。
就快要走到霍家了,忽然,身后的脚步声传来,正加速靠近。
她的心空跳一拍,猛地转身,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长裤的高大男生,黑色卫衣的帽子戴在头上,唇边挂着玩味的笑,一步步向她走来。
是张昭。
程锦的心高高提起又狠狠坠下,她看着面前男生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脸,冷声问道:“张昭,你干什么?”
张昭挑起一边的眉毛,侧头看着金梧路23号,客厅的灯开着,一楼落地窗的窗帘没拉紧,缝隙里透出水晶吊灯的影子。
他把目光放在面前女生的脸上。
昏黄路灯下,那张本就白皙的小脸儿,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竟越发苍白。她紧紧绷着唇角,冷脸看着他。
张昭:“我说怎么一次又一次拒绝我?话说的是一分情面都不留,原来是大小姐啊。”
他的声音早就没了线上聊天时的温和和礼貌,也没了上次见面时的试探与小心,调侃她的语气十分让人恶心。
程锦看着他,眼神不惧不退:“今晚的事情,我知道是你。”
“哦,什么事情?”
“课程群的事情。我为什么没收到课程更换时间的通知,你心里清楚。”
想到因为这件事,自己的助管工作和店里的兼职都被影响不说,还被教授一而再再而三地批评,程锦就恨不能把面前人的笑脸撕碎。
“呦?我还以为大小姐有多无所不能呢?怎么我一个小小班长,也能影响您上课了?”
张昭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就想起之前她面无表情的冷漠做派,心里只觉得痛快。
什么小仙女,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他曾经愿意追求她、捧着她,是她不知好歹地践踏他的真心和自尊,现在给她一点小小教训,就能看到她这副无可奈何的悲惨样子,真是痛快极了。
张昭往前走,伸手拉了拉程锦的外套领口,又戴上温柔的假面:“夜里风大,别吹感冒。”
他微微低头,靠近程锦耳边道:“程锦你要是真聪明,就该知道我没想真把你怎么着。”
因为离得近,程锦呼吸的热气仿佛喷洒在他脖颈处,张昭声音沉了沉:“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的,是不是?”
他本以为程锦是什么朴素小白花,被拂了面子本来只想给她点教训,今天一路跟到这里,才发现竟然住在金梧路,看来只是低调,家境应该是不错,于是,教训的心思弱了,其他的心思却又起来。
高傲在普通女生身上是不知好歹、不识时务,但在家境优渥、长相漂亮的大小姐身上,却是一种致命的魅力。
他凑得很近,程锦已经忍无可忍,她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咬牙道:“离我远点。”
张昭一愣,没想到程锦还那么犟。
程锦抬手把他拢在自己外套领口处的手甩开,后退两步,眼神清亮又凌厉地看着面前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现在离开,以后也别再耍小动作,今天跟踪我的事情,还有课程群的事情,我就不追究。否则,我会报警。”
张昭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报警?你可真幽默,报警干什么,指控我跟踪你?金梧路是你家修的吗,大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
程锦后退到院门边,铁质大门被她伸手一撑,发出两声微弱的声响。
程锦看着张昭执拗又挑衅的表情,只觉得惹上他,大概是真的不好甩掉了。
他抬手攥住程锦的手腕,程锦吃痛皱眉:“放开我!”
张昭:“程锦,没想到你是真难搞啊,我本来也想慢慢来,但你实在是不一般,那么犟、那么会惹人生气,也就只有你了。”
他拉着程锦的手腕,程锦便剧烈挣扎,拍打他的手臂,但男女力量的悬殊实在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寂静的夜里,此处的拉扯声略大,显得四周更加清净。
一种孤立无援感油然而生,程锦知道霍伏声在家,因为客厅的灯还亮着,但她不想叫他。
正在张昭拼命地扼住她的手腕和肩膀想让她安静一点,而程锦被他的力气也弄得精疲力尽时,不远处却忽然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两人都向声音来处望去。
是霍伏声。
程锦看着门口的他,瞬间用求助的眼神请求他帮帮忙。
而张昭则是愣住。看刚刚程锦的方向,应该是要进门回家,但此时,房子里却突然走出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男人是怎么回事?特别是那男人还眼神猩红,阴沉着脸色,一脸不爽。
“这不是你家?”他问程锦。
“这是我家。”霍伏声推开门,迈步朝两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