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即使是明晃晃的日光也难让大漠温暖起来。一路行来,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雪堆,他们在月光下诞生,到了白日,太阳却无法消灭他们,于是一日日下来,也就越堆越多,越积越深。
李引骑在马上,神情淡漠,寒意刺骨,他的膝盖还痛着,但贺之白铁了心让他不好过,当日中午就带了李引与逐云月一行人,还有咏乐的头。一并去主城一离歌城作证。结果不必多言,离歌城太守入了狱,换了新人一皇帝派的人。
事一结束,贺之自就领了一百精骑兵,强行把李引拖上马,出了城门,往大漠深处,一北狄的驻扎地去。
李引知道贺之白需要什么,他要一场奇胜,如果只是正常的胜利,是按不住世家功臣们的心,只有如神话般的胜利,才能迅速立起威信。让皇帝有和世宗功臣谈判的绝对优势。
军功,军功,还是是军功。它如此瞩目,如此直接。
北狄人游居于大漠深处,他们熟知风沙的规律,每每乘风沙来又乘风沙归 ,大成的居民往往只是驻居于大漠边缘,防风沙也少见风沙,只有驻扎在最前端的营地中的老兵,才会知道一些风沙的规律。但是大多时候,这两者不能共存,前端营地的士兵几乎每月就会换一次。每天都有新鲜的尸体。
李引的营地不过是个偏僻之处,但老兵和一些边城里的本地人多,对大部分来这里戍边卫国的士兵要熟悉的多。
李引在此处生活了十多年,无论是对风沙还是北狄人的行踪都极为熟悉—这也是当初军营愿意收下十岁的李引的原因。
这事当时还传到了其它营地中,想必贺之白也必然听过李引的名字,不然以贺之白展现的算计,他不会同意贺关山换人的计划。
想到贺关山,李引心中又再次痛苦起来。
他低头看着马蹄上流过的黄沙,他的战友们,已经长眠在这一片流沙之下了。
“该怎么办?李引想,”我要报仇吗?在这大漠之中、利用风沙我自然可以杀了贺之白,可是,…”
贺之白是主将,对于边境来说,一个营地已全军覆没,又出了内鬼,若此时主身死恐人心浮动,军中大乱,若北狄人趁此机会,大肆进攻,只怕边境又是室无一人,户无一盈,遍地白骨,血流成河的惨状。
当然,李引不信事关军权,皇帝会别无打算,可是--”李引咬着牙关,抬头望着被众人拥在周围的贺之白,赌赢赌输,对于棋手而言,左不过只是一盘棋,而对于棋子来说
他们从来都赌不起。
“李引。”有人低低地喊了一声,他偏过头去,是李火火,
他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紧紧抓着缰绳,看着十分费力且紧张,
李引见他如此,想喊他手松点,要不然一直紧抓着绳马极易受惊焦躁,
李火火却浅浅笑了一笑,说:“没事的,我想这样很久了,我有分寸。”
李引心中奇怪,不过李火火是受他牵连才随贺之白一同出城,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看着李大火,他又想起当时出城的情况
出城那日,李引刚得知营帐中兄弟皆丧命于黄沙,又被贺之白强行带到太守府作证,要他一遍遍说事发当晚的情景,太守和贺之白每辩一次,他就得忍着不适有说一遍,到最后,他几乎要麻木了。
他报着营中一百三十二个兄弟的名字,声音平静地好像这些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无,如此顺畅,却在那百夫长卡了下
“贺…”他嘴巴才张开,舌头都没来得及送音,贺字还未成形。他却一时愣住了,
“我该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不过卡了一下,那满身冷汗的太守却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颤声道:这位弟兄是不是受了惊吓,精神恍惚,需要好好休息下,小弟兄戊边辛苦啊,快来…”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贺之白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望着他,那离歌城太守霎时冷汗直流,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没事,”贺之白放柔了声音,拍了拍李引的肩“你原本知道些什么,就说什么。”
“小人不知管理我的百夫长姓甚名谁,大家都喊他十六哥.”
“十六…十六好啊,我行十八呢”贺之白听了却笑了一声,说了句不着调的话。点头示意李引继续说。
李引报完了一百三十二个人名后,那离歌城太守终于是撑不住了,身形微颤,竞像是要倒下去了下去,周围的侍从连忙扶他。
看着李引那无波澜的眼珠,他像是求救般的说:“可…可有其它证人,这是…一面之词…啊。”
贺之白见他如此,还要强撑,嗤笑了一声。证人?一面之词?太守大人可要好好想想,事已经发生了,抗和遵,结果可是完全不同的。
“太守大人有很多亲着,互相之间帮助帮助,也是无可指摘,这是人之常情嘛!
毕竟——大家虽然东南西北的可都是侍奉着同一个陛下,陛下爱民如子,且大人又有几个堂弟侄子在宫中京内当差。陛下必会如太守大人一般对待您的亲眷。
贺之白在威胁他!李引想,虽说朝中多是世家功臣、可他们从不是铁板一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家族从来助力强者,剥削弱者
得钱得势的从来不过两三人,旁系却是越来越多。
越大的家族,用来维系温情的血缘之情便越无力。
主仆不如血亲,血亲不如利益。
一房的仆人不能从另一房的主人那讨到好处,劳系也难从主脉那抠出来资源,可这
些人,都可以向皇帝求,皇帝也可以给。
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一个人,在家中上有姐姐,兄长,母亲,父亲,可在皇帝面前,不过是六个人而己,没什么差别。
“皇帝要是肯信人、从来都不愁人用。”
李引看着庭外,胡乱想着,眼前却突然掠过一抹红。一晃神、又发现周围人还是旧模样,动作神色一点都没有变,逐云月,李火火他们还是坐在软垫上低眉垂目,周围尽是贺之白的亲卫围着。
“太守大人!”贺之白在这与这太守辩了许多
已是不耐。
若不是他必须从法理上取得绝对的道德优势,且这太守也是世家功臣们在边塞的桥头堡,必须完全扳倒。他又何必多费唇舌,直接抓了下狱便可。
他苦闷之下看到李引游移的眼神心里不禁烦闷起来,此一役陛下不可谓不是谋划多时,孤注一掷。
若是成了,他和哥哥也称得上此后无忧了,陛下在朝中将再无阻碍
若是不成…
不成还好,最怕是事情败露,他绝计难逃一死,陛下虽不会受什么大碍,可也会因为避嫌,不再重用哥哥,到时候哥哥一个人在朝中…
“不行,一定要成,一定要尽快!”贺之白暗自下定了决心,他扯过李引,欲结束这场对话,
却不料就在他扯过李引的这一刻,李火火却突然站起来,大喊道, “我是证人,我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李引他说的…”他声音都有些发不出,却直直地看贺之白!“是真的。”
众人一时被这突发状况惊住,而李火火见他们呆滞的神色,心一狠,继续说下去“我…我是朝廷派过来的人,我是证人,是咏乐大人一意孤行,害了将士们!”烧电石间.众人都有了各自判断。
“戴罪立功,切割关系”贺之白虽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可是…到底时机不对。
他们是朝派派来的监军,无论如何都不能全杀了的,总是要有人作证的,贺之白在深宅中生存多年,他从来有的是手段和心机,知道什么刑罚可以让人张开嘴,他不怕教不会这群监军。
若是投诚,也可以等到京中对峙时,手中筹码更多。更可以直接在皇帝前表忠心,露面。
再不济暗中投诚,不和自己原来的阵营将斯破脸,也是好的。
如今这个时机,立功,也没立多大功。到不了引起皇帝注意的地步,自己若是全不提及此人,就算事后皇帝知道他瞒报,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讨不到肯定的好处,又和原来的主家撕破了脸…
叛徒从不受欢迎。
自己这不一定保他,原来那边又肯定要报复他了。
想的不错,话也好,只是时机不对,蠢人!
不过贺之白知道,万事总有个由头,看那蠢人如此着急,想来这李引便是他不得不发的由头。
贺之白看了看一眼李引,虽是脸移了过来.眼却还在庭院中瞄,不知那有什么东西吸引他。
贺之白莫名想到了之前手下来报:监军中有一个貌关少女和李引拉拉扯扯,再看看眼前这个鲁莽的蠢人,虽是男人,也是一幅弱柳扶风、盈盈脉脉的绰约资态,又联想到换命的贺关山。
一时汗毛坚立,心中生出一股恶寒。
看手边的俊儿郎也像看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急忙松开了手
李引一时被松开 ,喘过气来,才像回过神似对李火火投去一个惊讶又感激的眼神。只是互换眼神后,很快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机会是我求来的,那女孩看着古怪,心肠却很软,她要去办一件事,带不上我,又怕我孤单、就让我回来,与你见上一见,到时候她来接我。”
她还在缓缓说着,但李引的心思己全被李火火撩头发时手腕上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