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姜方淇相识的巧合,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高一。
“同学,帮个忙。”她穿着高二的校服,在期中考考场上递给我一张叠好的纸条‘传给白色衣服的那个女生。’
我微微偏过头去,确认监考老师正在欣赏自己刚买的鞋子后,才快速接过,扔了出去。
‘谢谢。’我听到她声音很小的谢了一声。
我没有回她不用谢,一头扎进试卷里,去解还没解完的数学题。
等到最后一道大题解完,我抬手看看腕上的表,还有七分钟。
我漫无目的的扫视整个考场,在心里默默倒数着时间。
学校对于考试也许有自己的想法,把高一和高二的凑在一起考---倒也不怕我们与他们狼狈为奸,一鼓作气抄个爽快。
我瞥了一眼同桌的答题卡,嚯,真干净,一个字也没有。
愣神间,收卷铃声打响,监考老师皱着眉呵斥不要着急去食堂吃饭,一定要检查好考号姓名答题卡,手里的戒尺在讲台上舞的虎虎生威,可惜没人理他。
我提着书包往外走,同时在校服衣兜里的那堆废纸中翻找饭卡。
路上碰到同学,就放慢了脚步,和她们一起。
‘秦妍,你感觉你这次考的怎么样啊?'有个我叫不上名字来的女生跑到我身边,问道。
我没想到她会过来和我搭话,有些许的惊诧‘一般,挺难的。你呢?’
‘你都说考的不怎么样了,我肯定更不行了呀。我学成什么样子我自己知道,反正肯定是不及格啦。’说完,她忽然揽住我的手,语气也正式了三分‘这次考试我有几道题不会,过一会儿你能帮我讲讲吗?我今天中午可以请你吃饭的!’
长长的队伍马上排到我们,我摇摇头‘不用。一起吃饭吧,回教室我帮你讲。’说完,我有些尴尬的补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明显一愣,把饭卡举到我面前‘我叫许,誉,书。我以为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
‘茄子和豆腐,谢谢阿姨。’我端着盘子站在旁边,等她打饭‘我记人名字是慢一点,经常人和名字对不上,刚才你叫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张雅呢。’
我们两个找了张没人的桌子,一抬头,我看到了考试时我那同桌的背影,她外面穿了件外套,长发披散着,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摆弄。
‘看什么呢?’许誉书擦着筷子问我,转头看向我看的地方,在认出那是谁后,她嗤了一下,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一只手掩住嘴小声说‘你不会认识她吧,你可别和她玩到一起去了。’
‘她是?’我不是爱八卦的人,但是见她搞得这样神神秘秘,也不禁有些好奇。
‘姜方淇啊!在咱们学校里特别出名呢!听说这人中考走了关系才来了我们这,天天逃课打人,你别怪我多管闲事,这种人还是离远一点好。’
我不置可否,继续吃饭,筷子和碗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听着许誉书喋喋不休的吐槽学校各种校规校纪。
‘我发现你好没劲,跟你聊天像和ai说话一样。’回教室的路上,她手里晃着饭卡,一脚踢走了旁边的石子,嘟着嘴看我,又狡黠一笑,晃着头道‘看我多疼你,还和你聊呢。’
我噗嗤笑出了声,‘那我该谢谢你啊。’
‘你要是想谢我也不介意的,明天你请我吃饭吧,用来报答我慰藉了你无聊的高中生活。’
我没回话,到了教室后,我才指着试卷上的一道题问‘那咱们先不聊这个,让我们聊聊是你怎么把这道送分题做错的?’
‘我就说你没劲嘛!’
许誉书果然没和我谦虚,说不会就是不会,小半个晚自习我都在给她讲题。
十月中旬的天气还是有些热,风扇在头顶摇摇晃晃的扇着,将我随意放在桌角的一张草稿纸吹到地上。我正要去捡,就有人递给了我。
我抬头看了一眼,是前几天主动坐在我旁边说要向我学习的男生,他身长了胳膊,将草稿纸递给我。没等我说谢谢,他就用指节刮了刮鼻子,说了声不用谢。
小插曲过去,当我拿起笔正要继续给许誉书讲题时,她已经翘起了嘴角,挤眉弄眼的看着我,还拿胳膊碰了我一下,乐呵呵的学着刚才那男生的语气说不用谢,并露出了一个自信又不失普信的笑容。
‘再这样我就给你录下来。’
听到这句话,她立刻从怀里掏出镜子,开始维护自己的淑女形象。
反正这题是讲不下去了,我就转过头去做题,任她滔滔不绝的给我讲八卦。
十点十五分,下课铃声准时打响,我慢吞吞的收拾东西,把书包扔到肩上就朝门外走。
校内路灯一如既往的发黄,我摸出钥匙,随着人流往车棚走,手里皱皱巴巴的纸条上写的是许誉书托我帮她买的东西。她住宿,最近又刚刚换了宿舍,有不少东西急着用,就给了钱,拜托我帮她买。
我家离学校不远,骑车十多分钟就能到小区门口,回家一路上都是百货商品店和饭馆,门外的桌子上坐满了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
‘阿姨,两碗面带走,不要香菜,十八对吗。’我掏出钱递给老板娘,拿了找的零钱,站在旁边玩手机,看许誉书给我发的消息,被她逗的扬起了嘴角。
忽然,我觉得有人从后面拍了我肩一下,我转过头,发现是帮我捡草稿纸的那个男生。
怎么阴魂不散的。
‘秦妍,那什么…咱们能加个联系方式吗?’他将手机放到我面前,有些局促的打开二维码,低着头没看我。
‘对不起啊,我妈晚上会查我手机的。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面,说了声谢谢,去了旁边的超市。
学校门口这家超市是今年新开的,一进门还有一股甲醛味儿,空调也吹的人浑身发冷,叫我拢紧了校服外套。
照着纸条上的东西挑完,我推着被堆的半满的购物车去结账,看着前面排的一大堆人,我拿手机拍张照片发给许誉书:看看这超市生意多火爆。
对面很快也回了消息:这么多人你还愿意帮我买!爱你!
我面无表情的趴在购物车上打字:这么多东西,要不你明天来学校门口和我一起拿进去?
许誉书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说自己要去洗漱。
结完账出门,我又觉得外面太热,拎着东西骑上车就回家。
风撩起额前的头发,路灯下的影子能看清它们飘荡的身影。
一进小区,一股老破小的既视感扑面而来,潮湿的气味在鼻尖挥散不去。
我把车子停在楼下,从地下室的地毯底摸出钥匙锁上车,以免晚上有哪些缺德的给我骑去。
楼道里斑驳的墙皮又掉了不少,一块一块的砸在地上。整栋楼一共五层,我家住在顶层,没有电梯不说,偏偏声控灯还是个耳朵不好用的。我加快脚步上楼,到了门口发现腾不出手开门,便用脚尖轻轻踢了两下。
‘催什么命,不会自己开门?’屋里的女人骂骂咧咧的出来开门,发黄干枯的卷发披散着,脸上厚厚的粉底遮住了法令纹,她看到是我后脸色缓和了几分,半是关心半是责备的问‘怎么才回来,买这么多东西,钱够吗?’
‘去超市帮同学买的,人家给钱了。’我提着凉了大半的面去厨房,看着堆成小山的脏盘子有些烦躁,从里面找出两个白瓷碗洗干净放到茶几上‘吃饭没。’
陈景芸正对着镜子画眼线,摆摆手,叫我先放那。
她不吃,我也没管她,端着碗去了自己卧室。
陈景芸是我后妈,刚到我家几个月,对我很好。第一次见到她,她依偎在我爸身边,笑着看我,让我叫她阿姨。
我不想给他们两个难堪,叫了,脆生生的一句,在我爸听来像是以为我接受她了。
人死不能复生,我总不能抱着我妈骨灰盒过一辈子,只是会在某个晚上突然想起来,然后翻箱倒柜的去找相册,摩挲着照片上她的脸。
我妈跟着我爸吃了半辈子苦,好日子来了,她也走了。
那天抢救室外只有我一个人,爸离这儿几千公里,一时赶不回来。我就站在那,心里拜遍了所有神仙。
亲戚的电话被我打了个遍,都推脱说不来。最后,我抱着一丝希望拨通了外公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外婆,没等我说话,她就骂着脏话挂了。我又打给外公,听到挂断的那一刻,指尖都是凉的。
我忘了,我的妈妈也没有妈妈。
最后是婶婶开车赶了过来,凌晨两点的冬天,她急的连外套都没穿,到医院看到只有我一个人之后气的红了眼眶。
医疗费也是她先垫付的,缴完费,她伸手擦去我眼角的一滴泪,把我揽进怀里,叫我别哭。
妈妈最后还是走了,尸体推出来的那一刻,心里忽然缺了什么东西。
办丧事那天刚好是晴天,婶婶哭的站不起来,我在一旁搀着她,低头没说话。
之后不过两月,我爸就娶了陈景芸进门,婚礼没有大操大办,许是他们也觉得不怎么风光。
卧室的门被关上,她的叹气声从门缝溜进来,我靠在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书桌上早就凉了的一碗面和摊开的练习册,感觉浑身的劲儿使也使不上。
考试剩下的两天风平浪静,姜方淇又让我帮她传了几次纸条,在最后一天的下午,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回教室,她突然将两颗糖放到我桌子上,笑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