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清正打算出门接儿子，客厅的座机突然响起来。
是去见老朋友的公公婆婆打电话回来吗？
她猜错了。
对面是冷静甚至带有点清冷的女声。
“卓校长，我是学校的老师陆明茹。能麻烦您来一趟家属楼吗，石家辉老师家的孩子不见了，现在人在家属楼闹得厉害。”
短短两句话，卓文清就听得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孩子怎么会不见了，“给派出所那边打电话了吗？”
“我已经打过了，那边的公安说一会就来。”
学生出事加上家长又是学校老师，还在家属楼闹起来，卓文清是一定要去的。
只能找邻居去接杜铮回来。
“都是你！”女人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那般，目眦欲裂地冲过去，一手扯住那人的衣裳，疯狂往那人身上打，“都是你没教好我的儿子！我儿子考差了你就骂他没别人聪明，童嘉明！你不配做老师！你把我儿子还回来，还回来……”
女人眼睛通红，却干涩得没有眼泪流出来。
童嘉明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生涯会发生这种事，学生离家出走，家长还把他当仇人看。
他从来都问心无愧，自问自己没有像以前的一些老师那样嫌贫爱富。
“我没有骂过……”他走下楼只是想和邻居们一起去找石政。
“你闭嘴！你还装什么好人，小政都写下来告诉我们了！我要去教育局举报你，你就该被公安抓起来！”吴来娣整个人癫狂到让人害怕，一会说把她的小政还回来，一会又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方言。
但看她的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拉开她、劝导她。
“你们都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孩子不见了不去找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
有人一见是学校最大的领导卓文清来了，满脸惊喜地打了声招呼：“卓校长！”
真可怕，家属楼第一次发生孩子不见的大事，之前又有送礼那样的流言，吵架两家都是同事，他们真不知该怎么办！
卓文清来了，一切就不一样了，有主心骨，做什么都安心。
石家辉邻居李老师连忙把石政早上趁着父母没睡醒离家出走的事简单说了下。
“那就是石政妈妈，以为孩子周末不想起床，直到差不多吃午饭才发现孩子留信出走了，在附近找了几个小时……唉，都大半天了，最怕孩子被……”后面的话都被吞进了肚子里。
卓文清点点头，立刻上前扶住因为情绪激动快要跪在地上的吴来娣。
“石政妈妈，你现在要冷静下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先把孩子找回来，公安同志已经在来的路上，你赶紧想想孩子平时去过哪里，我们人多，可以分散开来找！”卓文清说话铿锵有力，仿佛会给人带来力量。
在吴来娣呜呜咽咽的哭声中，几个刚才不敢做出头鸟的妇女也纷纷蹲下来安慰她。
童嘉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都是血痕，胸口周围隐隐作痛。
“童老师，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这些给你用。”陆明茹从家里拿了一袋药品下来，红药水、绷带、活络油什么都有。
童嘉明没有接过，原地愣了好几秒，才问道：“陆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童嘉明遇到过最大的事，就是读中专那年被师兄拉去静坐，最后师兄被学校开除，找关系离开了大陆。
那时是他最迷茫的一年，关系最好的师兄因为组织不该有的活动被驱逐，身边人都不敢再提那个师兄，而他也逐渐从学校这个象牙塔走进了职场，之后结婚生子，日子越过越好，还让自己家不再是村里人口中提到的最没出息的人家。
但这个时候，童嘉明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师兄。
即使他知道这件事的性质和师兄那件事完全不同，但他却害怕他会成为下一个师兄。
那些年的后怕和现在的害怕叠加在一起，让他如坠冰窟。
“爸爸！”
一声呼唤如同冬日里的火堆，童嘉明迅速清醒过来。
他刚才在想什么，清清白白，居然被几句尖利的话吓到了！
“你受伤了还不赶紧消毒！”稚嫩的声音特别生气。
童念一听到学校出了事，心里隐隐不安，而杜铮知道妈妈去学校了也不愿意回家，童念干脆让小叔拦了两辆摩托车，一大四小一起打车回家属楼。
回家属楼也是要看着四金和石头先回家，谁知歪打正着，卓校长原来没去学校，家属楼楼下热闹着呢。
然后就是发现自己年轻版的爹被欺负得满手都是伤痕，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童念那个一肚子火。
童嘉明被女儿瞪得只会挠头。
“哇我的大哥，你干了什么坏事被女人抓成这样！”童昭明负责给钱，慢悠悠走在后面。
难得见他大哥是这个衰样，他大哥不会是趁着大嫂不在家惹到什么烂桃花了吧，啧啧啧，大哥就是爱假正经！
“我要和嫂子告状！”
这说的是什么话！
童嘉明被气了个倒仰，对弟弟的嬉皮笑脸喝道：“你别乱说！”
童念见年轻爹无视自己的话，气得翻了个白眼。
“爸爸你再不消毒我今晚就告诉妈妈你没照顾好我！”她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停顿的。
陆明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塞了一瓶红药水和一支棉签到童嘉明手上，“童老师，听念念的，先消毒吧。”
丢孩子在小镇上是件大事，除非有事忙不过来，不然派出所都会尽快出警。
否则小地方上谁不认识谁，万一遇上什么硬茬子，上派出所闹事小，家里被泼粪事大。
公安同志来的时候，吴来娣总算忍住了哭哭啼啼，把事情的经过都描述了一遍。
“……我一开始以为孩子赌气，没有跑远，才想在附近找找看，但我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我家小政啊！”
一男一女两个公安同志对视一眼，其中那个女公安继续问道：“你说你孩子留了书信，那封书信呢？”
“还在我家呢，我丈夫看着！”
说也奇怪，楼下的众人都疑惑，为什么吴来娣闹了这么久也不见石家辉人，毕竟他可是孩子父亲，不应该也下楼找人？
正好公安也要上楼看看孩子的房间，除了自发去周围找孩子的邻居，吴来娣领了一堆人上楼去。
“阿sir能将石政哥哥找回来吗？”陈金鑫难得皱眉。
受到香江电视剧影响，很多人都慢慢习惯将公安同志叫警察、阿sir。
虽然他们和石政不熟，但一起住在家属楼那么多年，谁都不希望他出事。
童念闭上眼睛冥想，家属楼这个时候有发生过这种大事吗？那时候她在干什么？
她还在读二年级，家里缺钱准备卖房子，爸爸为了挣钱在家里给人补习数学，周末妈妈要加班，要不送她回村里，要不送去芳芳姨家。
关于石家的记忆真的太少，但她记得石政没有丢，听说还考上了一家不错的初中。
难道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
不行，童念张开眼睛拔腿上楼，她得搞清楚这件事。
石家的房门大开，十几个人挤在客厅，童念走到他们身后也没人在意。
人群中间，穿着黑色短袖的石家辉低着头正在回答公安的问题，说话结结巴巴的，显得对儿子石政不是很了解。
“我，我儿子可能，可能是听不太懂那个老师讲的课，所以，所以才会突然考得这么差。”
“那你儿子和哪个同学的关系会比较好？”
“额，他呀，他都是和家属楼的孩子玩得比较多。”
“不是，公安同志，你们问这么多，到底什么时候才去找我儿子！”吴来娣憋不住了，外面的太阳快下山，天黑了怎么找人，她儿子长得那么好，万一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
“请放心，我们所里已经派人开始找了，但孩子不见首先要排除熟人作案，还要了解一下孩子平时的活动轨迹和人际交往，所以这些问题是必须要问的。”女公安很耐心解释。
“你们不是拿到小政的信吗？”吴来娣的脸似乎都扭曲了，“上面都写的很清楚啊，要抓先把那个童嘉明抓起来！都是他，是他让我儿子害怕上学才离家出走！”
吴来娣现在就是一座活火山，逮谁喷谁。
没人敢替童嘉明说话，即使他们有部分人并不认同吴来娣的话。
童念在低处还看到了几张暗暗高兴的脸。
是为她们的丈夫有机会升职而高兴吗？
竞赛班老师可是个香饽饽，最容易得到上级赞赏，方便以后能调去个好单位。
吴来娣的话确实胡搅蛮缠，可一旦童嘉明真的被打上“恶毒”老师这个标签，别说还当竞赛班老师，他在系统内都没法混了。吴来娣一定会去局里投诉，她不会别人也会教她，一个没有背景的老师，摁死了也没人关心事情的真相。
童念紧咬下唇，眉头皱起。
爸爸可以去别的城市做补习班老师，可以转行，但不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迫离职！
仔细想想啊，有没有什么是被她忽略的！
等等，有个人的脸色不对！
童念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