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这个问题问出已经是两天后,趁着大课间的半个小时,童嘉明站在教学楼最高层的走廊一侧尽头,远眺依旧绿意盎然的那条林荫路,给石家辉递了一根烟。

    石家辉低头吸着烟,良久没回答。

    有什么好问的?事情过去了不就可以了吗?这人想干什么?威胁我吗?

    过了很久,久到童嘉明以为谈话无法继续下去。

    “是我前一天喝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石家辉攥紧那根烟,上唇掀起露出一排黄中带黑的牙齿,“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呀老弟!”他故作轻松地解释。

    这人!童嘉明哂然一笑,不期然想到自己昨天私下去找卓校长。

    是找对了。

    他第一次提上礼物,想通过领导的人脉尽快把自己的工作转到县城。

    卓校长沉吟片刻,然后郑重地看向他,拒绝了礼物。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根据规定,学校也没办法对石老师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你放心,我会帮你,不过我不是作为你的领导去帮忙,而是作为你家的朋友,别忘了我是碧霞的朋友,也是念念的卓阿姨。”

    叶碧霞社交能力强,又佩服卓文清,即使去了县城也常常致电或写信与卓文清谈心,过年时也没有缺席到卓文清家的拜访。

    “庸才才会不招人妒忌,童老师你没做错什么。”童嘉明的肩膀最后被拍了几下。

    自从结婚后他似乎过得太顺风顺水,把过去的一些事都忘在脑后。

    他们家有害人吗,没有,但他小时候被同房兄弟欺负,除了大姐的安慰,父母都没能给他出头,不,他是连哭诉的机会都没有,自己亲娘背着弟弟会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哭,家里的柴都快没有了,还不去山上捡柴……

    还有他那个师兄,一开始学校是想小事化了,年轻人热血上头要组织静坐,冲动但心不坏,而且师兄学习非常优秀,平时性格也好,老师们都很想给他一次机会,可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的同学越过学校把他的事举报到上面,上面有人过来调查,学校没办法,只好将师兄退学。

    他今天又不是真的要拿到一个答案,石家辉就像一条在暗处里伺机咬人的毒蛇,他已经见识过了。

    童嘉明的笑意不达眼底,温和道:“我明白了,石老师。对了,小政最近怎么样,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肯定希望他成为家属楼的榜样。是这样的,我每次准备模拟试卷都会多印几份作备用,不如石老师你以后定期拿一份回去教小政吧,以石老师你的经验,一对一教学肯定比我们大班教学效果好。明年年初不是还有几个不限报名人数的竞赛,小政那么聪明,拿几个奖肯定不是问题,到时县城的中学还会争着抢人。”

    这话可说进了石家辉心里。

    可童嘉明会有那么好,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石家辉犹疑地扶了一下眼镜,那天后首次正眼看童嘉明,难得客气了下:“这……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备用的试卷资料用不上也是当废纸卖了,而且……”童嘉明不好意思地笑笑,“学校和家属楼都是小地方,总是被人拿来当话题,说实在的,我脸皮薄,工作都没办法专心了。”

    没法专心关我屁事。

    不过……确实不能总被人当笑话看。

    “行,我会拿回去好好教他!”石家辉看着楼下一直有人往他们这一头望,心里很是烦躁。

    怎么就那么霉呢?

    陈家那小子不是也留书离家出走过吗,不也没闹到找公安?

    他还想着找到孩子时就说是不高兴跑去同学家玩,都和那臭婆娘说再找找,骂几句让人知道就够了,偏偏事情就不按他想的来,还有那么多闲得出屁的人打电话找公安,要不是他真喝多了不小心睡着,就不会搞成这样。

    真晦气!

    石家辉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

    “哎呀,赶紧跳,跳呀!你这反应怎么这么慢,又输了一局!”胸前红领巾都还没解开的男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被嫌弃的人随手一扔手里的东西,从床上站起来推了男孩一把,“就你牛!你行你上,看你能赢几局!”

    灰蓝色的格子床铺,一米五的双人床,床上坐着五个男生,握着游戏手柄的两人是众人的中心,所有人都用比上课时还专注的神情盯着对面书桌上摆放的彩色屏幕,屏幕还连着一个键盘,键盘最上方有个横孔,一块黄色的像硬盘一样的东西竖着插在孔里。

    这是最新款的霸王牌学习机,当下最出名的影星龙大哥还为它打了广告,霎时间风靡千万家。

    “往左边躲啊,左边!都说是左边不是右边,孔涛你左右不分呀!”

    “吵死了!输又不是输你的钱!”

    “我去!石政你厉害呀,今天你又赢了!”

    “对啊,你说,你是不是去哪里偷偷练习了,明明上星期还在输!”刚才被人嫌跳得慢的男孩从背后一手圈住石政的脖子,要求石政说出打游戏技术飙升的方法。

    石政嘴角勾起些许又迅速消失,摊开双手,耸耸肩,“之前我不是不熟悉操作吗,现在练熟了自然就厉害了!”

    “喂,你的回答怎么总是这样,考试考得好就说——”男孩的上下嘴唇往外翻,做出一副鬼脸,用奇怪的音调说,“都是之前做过的题,做多了就考得好啦!哈哈哈!”

    石政不理他,伸手将放在床上的一个一毛硬币拿起放进裤兜。

    总算赢回来一点,上周末差点就被妈妈发现他花光了几年攒下来的零花钱,幸好他说为了方便买零食放在了书包,而父母因为心烦也没有检查他的书包。

    从卧室的窗户向外看,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

    “让我先打,再打两局我要回家了!”让他再赢两把,他一点也不想回家做作业!

    童嘉明一走进家门,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他心下一紧,在玄关鞋都来不及脱,三步作两步跨进厨房。

    “念念,都说等爸爸回家……碧霞!”

    厨房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那个高挑的,身穿简单黑白套装的女人,不正是他的老婆——叶碧霞吗!

    叶碧霞把童嘉明从上到下扫视一圈,眯起双眼道:“我刚刚搞完卫生,你进来居然不换鞋?!”

    童嘉明背上一寒,都不用思考,立刻脱下脚上的皮鞋,双手拎着。

    叶碧霞的脸色才缓和了点,“饭菜快做好了,洗手去吧。”

    童念像是一只应声虫:“爸爸,快点洗手去吧!”

    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童嘉明整个人还是懵懵的,老婆怎么突然从县城回到镇上了?

    将鞋子放回门口的鞋架时,他才发现,是他粗心大意,没发现鞋架上多了一双女士皮鞋。

    “你们最近都是七点才吃的晚饭?”叶碧霞脱下围裙坐下,问道。

    童嘉明瞟一眼女儿,童念没心没肺地勺了两大勺番茄炒蛋,乐津津地拌饭吃。

    童嘉明顿时有点怂,最近为了年底开始的新一轮数学竞赛,他天天加班到六点七点,女儿都是陆明茹帮忙送回家的。家里用的是煤气,又有明火,他不敢总让女儿做饭,都是七点左右赶回来随便应付做的,实在太晚,就买点熟食回家凑合吃。

    其实他也可以送童念去陈金鑫家或者方陆言家蹭饭,但童念不同意。

    【如果我的晚饭有人管,爸爸你就不会准时回家吃晚饭了,说不定还会加班到九点十点都不回家。】

    这个学期开学以来,女儿看着都比以前瘦了!

    童嘉明喉头艰难地动了动,主动认错:“老婆,我错了,我不该因为最近太忙忽略了女儿!”

    叶碧霞挑眉,夹碎一块豆腐,“是吗?你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吗?”

    今年的秋老虎真厉害,童嘉明额角冒汗,颤颤巍巍地放下瓷碗,心里充斥着疑问: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他还做错了什么!

    叶碧霞“啪”一声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放在饭桌上,严肃看向童嘉明:“上周末发生那么大的事,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不和我说?”

    童嘉明豁然开朗,不,他没有开朗,上周末的事?事很大吗?他没有说吗?

    如果没找到孩子他可能会觉得是件大事,但孩子找到了,事情完全是“误会”,只是发现同事很恶心,不过不是搭档,维持表面情谊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一个同事发酒疯,又遇上孩子跑去同学家玩,事情凑一堆了,没什么大事!”

    又来了,童嘉明式大男人主义。

    童念一边嚼着酸酸甜甜的拌饭,一边为老爸默哀。

    人长到十八岁后,本质真的很难改变,二十六岁的童嘉明和五十一岁的童嘉明一样,都是喜欢报喜不报忧,能扛事但忽略了家人的心情。

    上辈子童嘉明中年才获得去进修的名额,谁知一进深城遇车祸,人没大事但一只脚被掉下来的行李箱砸骨裂。童嘉明对老婆什么也不说,还骗叶碧霞他进修改成两个月,宁愿花钱住单身同事家,如果不是叶碧霞觉得不对,怀疑老公出轨去问童嘉明的同事,都不知道他倒霉成这样。

    还有无数“小事”不胜枚举,童念觉得有时候男人的嘴还真“硬”。

    所以今夜,童嘉明被赶出了主卧睡客厅。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清晨四五点就有微光透进来。

    童嘉明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勉强撑开眼帘,一个穿着白色长裙,黑发凌乱似女鬼的身影立在他右边。

    “啊!”压抑短促的尖叫声被双手压进喉咙。

    白衣“女鬼”用力按住他的嘴,压低声道:“现在才五点半,不要吵醒女儿!”

    童嘉明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老婆一大早在干什么,老天爷啊,快吓死他了!

    “碧霞,人吓人吓死人啊!”童嘉明虚脱似的靠着椅背,语气激动但音量很小。

    叶碧霞双手抱胸,大腿交叠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我不是有心的,店里要卖早餐,在县城我就是这个点起床。”

    买了房子后,叶碧霞的事业心越来越旺盛,她计划着明年要双喜临门——拿到本科毕业证和买新铺面。

    “都一晚上了,你反省得怎么样?”叶碧霞的性格也越来越往小时候靠拢,用外人形容就是,叶家那个蛮牛一样的姑娘。

    童嘉明咽了几口唾沫,嘴巴里愈发的干,“以后无论大事小事,我都主动说?”

    客厅的长椅真不是人睡的,中间一格一格镂空,即使垫了一层厚被子也睡得不舒服。

    叶碧霞看向屋顶,眼神放空,幽幽开口:“我最讨厌变故,但更讨厌不知道变故的发生,一家人,”她视线落回童嘉明身上,眼里有泪光涌动,“不该一起扛事吗?你不和我说,你要和谁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家里的事?”

    叶碧霞告诉过童嘉明,她曾经非常讨厌母亲那个流掉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意外的孩子,父亲就不用回村找挖药人买补身体的的药材,就不会遇上泥石流,母亲也不会因为流产后身体弱而离世,她就不会变成孤儿。

    但后来,她明白自己是在迁怒,母亲在怀她之前也流产过,她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却想为她生下一个弟弟妹妹。

    【碧霞,有了弟弟妹妹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孤单啊!是那些男生嘴贱,总说她粗鲁、像男人不像女人,而那些女生要不是那些男生的姐姐妹妹,要和自家兄弟一个战线,要不觉得她可怕,从小就会拿大刀杀兔子杀鸡,所以不想和她玩。

    她也是有姐妹的,小姑姑的两个表姐不是吗?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那个孩子,她多和妈妈说出心里话,会不会后来不会变成那样?

    童嘉明讶然地看着快流眼泪的妻子,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他们拍拖的某一天,那天叶碧霞把她家里的事完完整整地说给他听。

    【听完后你还想和我这个克父克母的人结婚吗?】

    他都差点忘了叶碧霞当年的要求。

    【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

    握住叶碧霞的手,童嘉明这次低下头真诚地道歉:“对不起,这次是我忘记了。”

    “我们明年考完试后,找个时间回老家拜祭一下岳父岳母吧。”

    叶碧霞一愣,没想到话题跳跃到拜祭,她思索片刻然后含泪用力点头,“好!”

    成家立业,她已经圆了父母的期望。

    1994年4月,童嘉明、叶碧霞双双取得本科学位。

    5月,童嘉明确定九月份调去宝丰县,不,是改名后新开办的宝丰市外语实验小学,任低年级数学科组长。

    6月,叶碧霞在宝丰市新开发区开了市内的第一家分店。

    7月,童念正式结束她的第二次三年级生涯,九月份会转到新学校。

    8月,叶碧霞开着新买三个月的小夏利,载着丈夫和女儿,开上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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