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祯不给谁丢脸啊?”
一声和蔼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拐杖敲击青石砖地面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恰巧看见刚从转角处探出身影的谢老夫人。
“祖母!”卫无双顿时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谢老夫人宠溺地挂了下卫无双地鼻梁,而后走到曹学祯跟前细细打量着。
瞧着他如今被日光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与衣衫下隐约可见的健硕的臂膀,谢老夫人忍不住满意地连连点头。
“回京前听你外祖母道你如今正准备武举,现下瞧来,颇有一番你祖父年轻时的风范。”
曹学祯有些羞涩地垂下头,摸摸脖颈,自嘲地笑笑:“老夫人过誉了。如今我尚连祖父的皮毛都未曾摸到。”
谢老夫人拧起眉,颇有些不满的意味。
“你自幼同我家老头习武,怎能如此自贬。你还不及弱冠,如你一般年龄的小郎君又有何人能比得过你?若你以此番心态应试,不必考老身都知结果如何。”
“是,阿祯记住了。”虽然说的话严厉了些,但曹学祯自是知晓谢老夫人此番说辞是为了自己好,恭敬地朝谢老夫人鞠躬道谢。
再抬起头时他已挂上了谦逊的微笑,“老夫人,既然您已经来了,那我就先去前院招呼宾客了。”
谢老夫人点点头,与卫无双一道目送曹学祯离开。
“阿祯也是个好孩子呐,只可惜……”谢老夫人牵着卫无双,缓步走到角落石凳上坐下。
谢老夫人的话并未说明,但二人皆知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
“堂兄,堂兄!”顾不得身份,姜继瑜飞快地奔向姜骅朗书房,“出大事了!”
本正听邵太师念叨昏昏欲睡的姜骅朗闻声瞬间清醒。
邵太师捏着手中书册,看向从廊桥下跑来的姜继瑜拧起眉,又看见她在门前顿住脚步时,发髻间摇摇欲坠的珠钗更是恼怒。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邵太师捏着书册被心中怒意憋地面红耳赤,“郡主身为皇家君主,怎能如此做派!”
“女子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注[1])。郡主此般当真是辱没了陛下赐予你名号时的一番苦心!”
姜继瑜垂眸瞧瞧打量着眼前头发与胡须花白的老头,敛起脾气,只弱弱答应:“多谢太师,恪敏自会谨记太师今日教诲。”
瞧着姜继瑜认错态度良好,邵太师捏着手中书册继续责骂也不是,答应也不是,两根胡须被气的扬起。
姜骅朗见状立马出声结尾道:“郡主应是有急事,太师想去偏殿等候,孤随后就到。”
闻言,邵太师阖上手中书册,哼了一声,睨着堵着门口的姜继瑜一眼后拂袖离去。
将邵太师离去,姜骅朗才缓缓站起身,宠溺地敲了下姜继瑜的额头,摇摇头笑道:“你啊。”
“说吧,什么事让你如此心急?”
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姜骅朗坐在矮榻上神情放松地斟上一盏茶,悠闲地品着杯中冒着热气地茶水。
姜继瑜见状十分疑惑地凑近,“堂兄,你不知双双去了伯府给曹小郎君的母亲庆生么?”
姜骅朗手一顿,抬眸望向姜继瑜,瞧她神色并无异常知晓她并未说谎,但旋即又轻松一笑。
“宋娘子是谢老夫人义女,卫娘子在金陵时,她又对其颇为照顾,再者曹县伯早已辞去职务,只余一个爵位,卫娘子自此前去,有何可担心的?”
“重点是这个么?”姜继瑜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骅朗,“重点是那是曹小郎君!”
“那又如何?谢老将军夫妇二人都赶来京城但她也安心留在卫府,区区一个曹郎君,又如何能阻得了这桩婚事。”
姜继瑜转念一想也是如此,那日二人夜谈虽然早早吃醉了酒昏睡过去,但也窥得了她的一番心事。
于是她撇撇嘴,解开盘绕的双腿,在矮榻上坐下,正欲开口,却见一身着黑色斗篷,遮挡及其严实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姜骅朗见她出现立刻收起之前的放松,正襟危坐,面色严肃道:“恪敏你先回去,卫娘子那不必担心,她定有她的谋划。”
姜继瑜见状一头雾水地离开,但她也知不该问的不必问的道理,只当自己今日并未见过这女子。
魏琳琅放下帏帽,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姜骅朗,“这是严律生的娘子从他的书房中翻出的他与薛照远往来的书信。”
姜骅朗接过信封,只见信封被沾上一团早已变为深紫色的血渍,颇为疑惑地抬眸看向魏琳琅。
魏琳琅似是心伤,艰难开口道:“那是我阿妹为救我,那群杀手的刀贯穿她的胸膛,因此沾上的鲜血。”
“我瞧了,信上的内容并未被血渍掩盖。”魏琳琅忽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步。
姜骅朗深吸口气后拿出信纸,欣赏内容看得他心下一惊。
“你说这是严律生与薛照远通的书信?”
魏琳琅重重点头,“是,慧思在严律生书房中找到的,当夜便拿给了我。”
“除开此,可还有什么证据?”
“怀仁留给我的信,我按着他的信中所说,去寻了那狸奴的草棚,拆棚时,在草垛中我发现了此物。”
魏琳琅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解开她打的结,只见是一块宝蓝色的碎布躺在其中。
“起初我只当是那狸奴喜爱叼些碎布暖窝,是以并未在意,后来匆忙离开昌静时,将这碎布也一同装了进来,路上收拾东西忽然发现这碎布的不同。”
“虽只有这一小块,但这布柔比春冰,阳光下上面的织锦图案更是非比寻常,托人问了才知这是前朝宫中御用的蜀锦,上方图案名唤陵阳公样,那些布料皆被先皇赐给了皇室中人。”
“是以,这私盐案的幕后主使定是三皇子。”魏琳琅的情绪逐渐变得激动。
“孤知道了。”
嘱咐赵然将魏琳琅带下去后,坐在书桌后仔细看着手中的信件。
许久之后,阎詹事匆匆赶来,进到书房内都未能惊醒思绪沉入信件中的姜骅朗。
“殿下。”阎詹事温声提醒道。
姜骅朗这才回过神,“阎詹事先瞧瞧这封信。”
读完信后,阎詹事灰白的瞳孔瞬间瞪大,惊讶地问道:“殿下,这?这信是从何而来?”
“严律生的娘子从他书房中搜出,交给曹怀仁的娘子,她带着这信上京伸冤来了。”姜骅朗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
“阎詹事,你如何看待此事?”
阎詹事拧着眉,并未急着出声,而是又细细看起了信上内容。
“老臣并不认为瑞王乃是私盐案的主谋。”
“哦?”姜骅朗手中动作一顿,饶有兴致地抬眸挑眉看向身前之人,“继续说。”
“殿下可还记得此前岭山庄查到的瑞王与洪山玉茶之间的关系?后来有线索道,此前洪山玉茶的库存并非被苏特尔人买走,而是被一神秘人买走。”
“后来,又查得,那神秘人,恐与瑞王脱不了干系。若真如此,洪山玉茶所得的利润,可比这私盐来的多。”
“更何况,洪山玉茶只涉及扰乱市场,但贩卖私盐却是杀头的重罪。瑞王虽蠢,但也能分得清其中利弊。”
“那这信里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薛照远受的是瑞王指使牟利,而且姜丞业身边内侍崔吉的徒弟宋高胞妹还在昌州刺史府为婢。”姜骅朗反驳道。
闻言,阎臣安也并未再多言,蹙眉再次细看信件内容,却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殿下,老臣以为还需再查,这封信也只能说明瑞王通过薛照远牟利,但也并不能说是通过贩卖私盐牟利。若以此为证状告瑞王,殿下恐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屋外忽然起风,带着丝丝凉意,从紧闭的门窗缝隙中钻入,窗边烛火被狡猾的冷风吹灭,升起一缕白烟。
姜骅朗揉搓着食指,细细琢磨着。
半晌,他无奈地点点头,“这封信就先搁置在这吧,翠云楼那可有动静了?”
阎臣安摇头,“陈斯那并未有任何回信,怕是赵含那日撞见的楼主仍未出现。”
“继续查,翠云楼既派出杀手杀魏氏,那他们定于私盐案背后之人脱不了干系。”
阎臣安恭敬地行礼,忽然脑中回想起今日遇见的廖诲。
“殿下,廖中丞女儿一案,现下大理寺与刑部仍旧未能破案,这已有半月余。”
许久未曾过问此事的姜骅朗,这才知晓这桩凶案居然仍未告破,“孤记着那廖小娘子指甲内有一片缂丝罗的碎片,还未查出吗?”
阎臣安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自大齐建朝以来,先皇与陛下赏赐有缂丝罗的人家已有数百家,这范围甚广,只能慢慢查下去。”
“今日下朝老臣撞见廖中丞,本生龙活虎的一人,一夜白头啊。明明不过不惑之年,却如一耄耋老头一般。”阎臣安连连摇头。
姜骅朗回忆着记忆中的廖中丞,那人总是不畏权贵,刚正不阿,还曾参过靖国公豢养瘦马。
瘦马?
他脑中骤然闪过一道灵光,猛地睁大眼,敲击桌面的食指顿时停在半空。
“廖中丞昨年是不是参了靖国公一本,道他后院豢养瘦马,勾结官吏?”
阎臣安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犹疑道:“好像是的。”
“让张骁和叶蕴山去查,要快,也要隐蔽,让他们二人亲自去查,查出什么直接同孤汇报。”
姜骅朗双眸微微眯起,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藏不住眸中如刀锋般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