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她收到一封诀别书 > 画屏春(三十)

画屏春(三十)

    承免垂着手臂立在门槛下,仰视着薛见微,双眼一副程门立雪的诚恳,“不用。”

    薛见微声音发冷,“有事么?卑职身体欠安,若是无事请许卑职先行退下。”

    她一转身便被承免扯住衣袖,好似再慢上片刻,眼前的人就要飞走。

    “你嗓子好点了么?”承免抬眸看了眼空荡荡的侍灯司,顿了顿又补充道:“织造司人事简单,去了会结实些新朋友,莫要过于伤神,一切都要往前看。”

    薛见微面无表情,“那还请殿下教诲一番,卑职应该如何往前看?”

    这几句拒人千里之外的称呼,像是枚通红的火炭烫得承免眉头紧锁,“不要叫我殿下,你也不必自称卑职。”

    薛见微笑了笑,“不可称呼殿下,可陛下尚未下旨册封东宫,难道……”

    “薛见微!”承免往日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有了起伏,“你我之间非得这样么?明明......”

    薛见微定定凝视承免,云层里的天光洒下来落在薛见微的睫毛上,打下一片潮湿的阴影。

    承免轻声道:“明明是你说,咱们是可以一起偷偷分享快乐的情分。”

    承免的声音越发单薄,这是一种预感即将要失去些什么却束手无策的恐惧。眼下排山倒海般迎面而来,高高抛起至云端被温柔地包裹,又重重跌落谷底,他几乎快要窒息。

    这种感觉对于承免短暂的人生来讲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

    是李鼎许诺的中秋团圆夜,他为此整整期盼了一整个月,在看到李鼎贴身的内官来传话时心中的泛滥起的恐惧。

    是和光一十八年的那个夜晚,母亲难得的感慨要是自己再快些长大就好了。

    现在,他成了被惊涛骇浪拍打上岸的一尾鱼,垂死挣扎地试图提醒薛见微回忆起曾经的承诺。

    薛见微猛地昂起下巴,眼睑的潮气随着天光渐起变得干涩,她沉声道:“李承冕,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给我起名叫薛见微么?他说我从小就有见微知著的本领,能于细微难察之处,洞察秋毫,由事物初始之细微征兆,推断全貌,我父亲略懂岐黄之术,他说有时候还不及我半点。得益于这点天赋,我尚且能跟着杨司使混一口饭吃。”

    薛见微深缓了两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能成为太子伴读必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人人都不愿相信李旸是溺水自尽,其实李旸是畏罪自尽对么?你将那些腌臜事推波助澜到他的面前逼他,当然了,云岫作为燎阳人,也是你的一步棋子,她担心兔死狗烹不得不装疯卖傻,可惜即使躲进永巷你也不愿放过。”

    “陛下含糊不清的态度让你另设它法,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位短腿的校书令,文思阁起火,你正好处理完碍眼的两位同僚,又趁机借那一批庶吉士的口诛笔伐,重新发挥这场户籍买卖案,再名正言顺与于仕杰联手安排自己的人,在册立东宫一事上大做文章,利用陛下对安王的愧疚,对庆王的忌惮,从夹缝中走出一条承冕之路。不得不说,陛下的名字起得真好,承冕,承王冠之冕,这意思再清晰不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李承冕,我当然能理解你的做法和手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你不应该用侍灯司所有人的性命为你的晋升之路添砖加瓦,你在永巷受的苦与他们并没有没有关系,令堂之死与侍灯司更是毫无瓜葛,话至此处,你还有什么颜面站在我眼前说什么情分?我只恨不能将你杀了,和李暄一起黄泉路上作伴。”

    她指着承免的心口,似笑非笑道:“有时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有几分是真?”

    看吧,狂风骤雨来得这样快,一颗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跌进万丈深渊,承免笑了笑,“如果做出这一切的人,是李昇,你也会这样不留情面地骂他么?”

    薛见微冷声,“李昇断然不会做到这一步。”

    “李昇就高风亮节了?难道你来侍灯司就没有别的秘密了?”

    承免咬紧牙关,抬声道:“杨司使钧鉴,承免并无异心,今呈所察详情。承免每日卯时即起,简单用膳后,便匆匆赶赴詹事府。于詹事府中,其一心奉公,诸事皆亲力亲为,勤勉有加。处理文案,严谨细致,每遇疑难,反复斟酌,直至妥善解决,未见有敷衍塞责之态。整日忙碌,皆为府中公务,未闻有涉足他事之举。”

    “承免公事之余,几无社交往来。既无密友至其宿处,亦不见其外出访友。若有闲暇之时,皆沉浸于书海之中。其所藏之书,经史子集俱全,每日归宿,便端坐书房,手不释卷。

    目前所察,承免为人纯善质朴甚至懦弱,对待同僚谦逊有礼,虽工作繁忙,若有人求教,必耐心解答,毫无藏私之意,亦不曾有推脱拒绝之意,他人常命其承担多余繁杂事务,也不见其烦扰。面对仆役下人,亦宽厚温和,从未见苛责打骂。其心思单一,扑于公务与学问,于朝堂纷争、权谋倾轧之事,不曾涉猎,更未见有任何谋逆异心之行径。故而可堪信任。”

    薛见微大吃一惊,“这是我交予杨司使的信件,你怎会知道?”

    “你来北春坊不过是为了完成侍灯司的任务,难道谁比谁又真诚了?”

    承免两只眼球生了锈,只能怔怔看着面冷如冰的薛见微。

    他决定迎面这一场风雨雷电,一字一句地将心口的石头剖开,“所以呢,你现在是要和我来一场割席断交么?”

    薛见微胸口一阵钝痛,承免并无异心,短短几个字犹如快刀凌迟,可此时此刻这份异心昭然若揭,薛见微,你的见微知著只是用来做事后诸葛亮么?

    “不。割席断交的管宁和华歆本是好友,你我并无干系,又何谈断交一说?”薛见微快步走下石阶,“啪”的一声,将大门打开,“殿下,请吧。”

    “并无干系。”

    承免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将要这四个字之间的无尽苦涩品味干净,才舍得松口。“薛见微,我问你,历代侍灯司掌灯司使哪位有好下场?侍灯司受命于天子,必然会与储君背道而驰,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要大刀阔斧铲除异己,就算不是我,也会有新的人,这些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薛见微偏过头,信誓旦旦,“李昇不会。”

    “李昇李昇,又是李昇,陛下选择承认我,你以为是出自信任么?他只是不想让落入没有选择的境地,杀鸡儆猴让李昇规矩,他现在的高风亮节不过是尚未到时候,你可以拭目以待。”

    承免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在你心里,我有那么一点不同。”

    他立在暗影里,彷佛只有这点黑暗才能给予他安全感。“薛见微,这是你说的,并无干系,你不要后悔。”

    承免头也不回拂袖而去,诺大的院子只剩下薛见微,方才一片祥和的日头全须全尾藏进云层里,往日闹哄哄吵个不停的侍灯司此刻针落有声。

    薛见微心想,他们都去了,徒留我一人在这里。

    “你很得意薛轶为你起得名字么?”

    影壁后面窜出一摇摇欲坠之人,说话之人醉气熏天,待得扶墙踉跄出来,薛见微才辨认出来,这人正是侍灯司掌灯张群玉。

    张群玉斜靠在廊台下,看样子似乎是酒醉在这里睡了一夜方才苏醒。

    臭气逼人,薛见微忍不住掩住口鼻,瓮声瓮气道:“我看你是酒还没醒么,胡言乱语些什么?”

    张群玉翻了个身,将手边的酒壶倒过去,一滴也无,他面带可惜的咂咂嘴,“我在说什么你心中清亮。也不必装聋作哑。听我一句劝,你不应该去织造司,否则彻底浪费了杨慎良的良苦用心,依我看你最应该去的是观天司,观星堪舆女承父业。”

    “侍灯司除了那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能如此气定神闲的喝酒?”

    “你懂什么,老子有免死金牌!”

    张群玉头一歪又昏睡过去,薛见微不禁纳罕,醉酒之人如此酣睡竟然没有鼾声如雷?

    “呆站在这儿做什么!”

    薛见微循声望去,许是一刻不曾停歇,杨慎良鬓角的华发又新添些许。

    她眼神下点,“刚醒,听见外面有人打鼾。”

    杨慎良似乎对于张群玉的所作为为已经司空见惯,“他有同你说什么?”

    “一直睡着。”薛见微说完又不动声色地问道:“陛下有发过什么免死金牌么?”

    “做什么春秋大梦,若是有免死金牌,当咱们侍灯司真是去侍奉灯火的么?”杨慎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去换件衣服,你同我一并去曲府,再给闻渊带些换洗的衣物。”

    薛见微踌躇片刻,低声道:“司使,我要不……不去织造司了,您觉得我去观天司如何?”

    杨慎良眼神发狠逼人,“还想骗我,张群玉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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