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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寒行(十一)

    弧月挂疏枝,漏断夜阑静。

    兆和殿被一片宁静隐没在夜色之中,薛见微凝神听了片刻并无异样,希望只是自己多想罢了。

    她心急如焚冲进大殿里,榻上的李鼎身着一件素衣面色祥和在沉睡,鬓角的华发汗涔涔渗进明黄的软枕里。而李承冕负手立于榻前,像是前来勾魂的判官,洞若观火。

    兆和殿帷幔飘飘荡荡,在摇曳的烛火中拉长了一道背影。

    手起刀落,李承冕的匕首雁过无痕贴近李鼎的脖颈,带着一腔决绝与笃定。

    电光火石之间,“啪!”一声,一条蜿蜒的银蛇从黑暗中钻出,以分毫之差将匕首片开。

    李承冕迅速收起匕首,转身看清持剑之人后,并未松一口气。他紧闭双唇也不打算为自己开解。

    薛见微先开口,“你在做什么?”

    “你不应该来这里。”李承冕将匕首藏在身后,认真端详薛见微的面色,“杨慎良为难你了么,若是有什么难处,咱们一起面对。”

    薛见微并不答话,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李承冕笑了一下,隐于背后的一把精巧的匕首带着冷光,在一片暖黄的光晕中格格不入。他满不在乎道:“我来替母亲讨债。”

    薛见微急道:“新皇登基,是弑父而来,你如何能服众,坐得踏实?李承冕,你要做另一个隋杨广么!”

    “他召见我并非良心发现,而是为了托孤,他说他自知李昇无能,也不愿继位,要我端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痴心妄想,用心辅佐李昇。”李承免仰起头,将眼眸的憋闷尽数咽下,一脸平静,“反正我也不曾想过他会改变。”

    “李承冕!看着我,三思而行,这一切的苦楚都不怪你,不要这样强加在自己的身上好么?”薛见微柔声劝解道:“若是你双手沾染他的血液,你的母亲一定会难过的。”

    薛见微上前劈手想要夺下匕首,不料李承冕似乎早有预料薛见微的动作,他退后一步,手握利刃刺向李鼎。

    薛见微头皮发麻,挽出一道剑花指向李承冕的心口,“不可!”

    长剑点在李承冕的心口,在他的外衣上剐蹭出一道划痕,心口绣着的是几朵腊梅花,这是薛见微别出心裁的手笔,此刻被尽数划开绣线,花瓣面目全非。

    李承冕不可置信,他垂眸扫过心口的长剑,又抬眼望着薛见微,“你用剑指着我?”

    剑尖随之一颤,薛见微只觉得手心滑腻至极几乎要摸不住剑柄,“我只想让你不要做傻事,其他的事情我都已经......”

    李承冕逼近一步,睁大了眼睛质问道:“薛见微!你是我的妻,居然要和我刀剑相见?”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这条不归路。”

    “什么叫做不归路?他害死我母亲时可有想过这是一条不归路?他口口声声辱我是卑贱出身时可曾想过,来到这世上非我所愿,我自小在永巷磋磨至此,他可有尽过一位父亲责任?现下我要替无辜的母亲讨要这笔血债,你告诉我这是一条不归路?”

    李承冕眼角闪烁而过凄惨的笑意,“我本想着若是我天性愚笨资质平庸我也认了,可天偏偏要赐我这份福泽,为何我不搏一搏。自打我被一道圣旨圈禁永巷时便知晓,即使血肉至亲也没用,他从未当我是他的孩子,我又何苦呢?”

    李承冕的声音逐渐低落, “薛见微,我以为你会懂我……”

    这是薛见微一直小心翼翼避免越级的雷池,现在李承冕将所有的陈年伤疤剖开展示给薛见微,字字句句皆是血泪。

    从永巷走到兆和殿,李承冕花了二十一年,路上多是荆棘砂砾。

    倘若说在圈禁永巷之前,他对于李鼎还有一腔赤城之心想要获得半分父子之情的怜悯,想要为自己搏一个光明磊落的天地,从圈禁永巷后那些期望奢望消失殆尽,他只想要一个了结。

    原来自己一心想要奉上给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哐当!”一声,前来奉药的宫人进了兆和殿,见状连连抬声惊呼,“来人!快来人!陛下有难,快来护驾!”

    薛见微提起近旁的一只烛台随手一掷,宫人应声倒地,沉寂如水的兆和殿外脚步声渐渐逼近,应该是巡逻的禁军应声正在赶来。

    事已至此,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承免,对不起。”

    薛见微长剑向下,面无表情送上几寸,很快,喷涌的鲜血如注将李承冕的外衣浸湿,他胸口的腊梅花一朵一朵,变成可怖的血色。

    痛么?李承冕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声音沙哑着挤出一句不甘心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一切,为了大荀。”

    薛见微抽出长剑,血痕沿着剑刃滑落融进地毯的长绒里消失不见,连带着所有的海誓山盟情真意切顷刻间化为乌有。

    犹如被抽筋扒皮一般,长剑拔出,李承冕应势跪在薛见微的面前,他手掌在心口摸索几下,又在眼前摊开,只有亲眼见到这片血色,他才能确信这一剑是真实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一早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骗我!薛见微,你骗得我好苦。”

    李承冕嘴角涌出一缕血丝,许是心力憔悴不堪一击,他没说完一句便昏倒在地。直愣愣倒在薛见微的脚边,手里还抓着她的衣角。

    薛见微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完全是凭借着身体的记忆,僵硬地伸出两指探向李承冕的鼻息,幸好气息平稳无碍,她分寸拿捏得当,应该只是一点皮肉伤,可为什么会吐血?

    情况紧急她来不及细想,又迅速夺下李承冕手中的匕首藏进怀里,在确信大殿外的侍卫冲进来的一瞬间,薛见微翻手一剑斩开李鼎的脖颈。

    李鼎当然不会挣扎,因为她奉上的那件素衣上晕有致命的毒素催发,眼下躺在长榻上的只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这就是她为李承冕苦心备好的结局。原本属于你的光明灿烂尽数还给你,自此以后,你就是整个大荀最尊贵的人,本该讨要的孽债,我替你。

    这应该是最后一面了吧?薛见微双眸温润地看了一眼李承冕。你恨我吧!我情愿你这样恨我,也比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我来得好些。

    李承冕身上最贴近心口的位置,明明应该是鹅黄的腊梅花,却变成一朵朵盛开的腥红桃花。

    下一刻她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扣押在地。脖间抵上两条长刀合力要割开她的血肉。

    “唰!”

    一条长鞭灵巧卷开片片长刃,力道之大众人躲避不及,来人正是杨慎良。他信步走上前,从层层包裹的人群中提起薛见微的衣领,将她护在身后。

    薛见微从未见过杨慎良使用长鞭出手,她怔怔地喊了一声,“司使。”

    “徒弟闯祸,还是得师父来收拾烂摊子。”杨慎良将长鞭一挥,将薛见微推出兆和殿的大门,她被一人接在怀中。

    “狄沛?”薛见微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准备受死么?”狄沛早已准备好绳索,捆住薛见微的双手,还没忘记将她的软剑收好,“司使说了,你今儿必定要闯下滔天大祸,必须得捆着你走,你可别怪我心狠!”

    “哐!”兆和殿的大门紧闭。一十二扇雕花槅扇窗垂着茜纱帘,幢幢黑影如困兽般腾挪扑击,时而有兵器相撞的金铁之音闷响其中,夹杂着长鞭破风的锐啸。纱帘窗纸被泼洒上鲜血,一笔一笔浓墨重彩化成血雾的剪纸。

    薛见微扭开身子,“不行!司使还在里面!”狄沛早已料想是这般局面,索性掏出面巾掩住薛见微的口唇,手上的绳索又紧了紧,“你就放心罢!司使神通广大,难道还用你这虾兵蟹将出手?”

    她一委身托着薛见微爬上宫墙抄近道冲出宫门。

    有宫人撕心裂肺地高呼,“皇帝驾崩!”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哭闹声响彻天地,薛见微心一沉,回首一看,兆和殿的宫墙之上立着一血影,负隅顽抗,夜色朦胧,模糊看不清是何面目。

    那人仰天长笑一声,“我终于有脸面去见你了!”

    夜空中飞过一只长箭正中那人心窝,血影犹如断了翅膀的猎鹰从高墙上跌落,径直砸在狄沛与薛见微藏身的涵洞前。离得过近甚至能嗅到黏稠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下可以看清那模糊的面容,是从俞州接走困顿的她,为人师为人父教她长大,每年生辰都要做一件新衣给她,总会为他收拾烂摊子的杨慎良。

    薛见微目瞪口呆望着地上的人,耳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来,魂飞魄散。只剩下一具躯壳留在原处承受这份痛心疾首。

    三个月后,新皇登基,改年号永宁,意为大荀其宁惟永。按照惯例,新皇登基守丧整年,次年才会改年号,一朝新臣在奉极殿叩拜新皇万岁,纷纷猜测这位新皇剑走偏锋,也许有自己的雷霆铁腕呢?

    这一年,过目不忘的李承冕,偏偏忘记了最重要的人。同样的这一年,薛见微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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