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为了图了吉利，开机第一天拍摄日程表安排的很简单。

    但考虑到丁勇是新人，没拍过戏，对镜头也不熟悉，苏白还是拿着剧本细细给他掰开揉碎了讲。

    “镜头不是按照剧本顺序拍摄的，今天拍的是第3页，第5个场次。”

    “先是个全景，主要展示主角的生活场景。”

    “在这个镜头里面，你只需要骑着自行车，沿着石板路往里走，露个背影就行。”

    丁勇是个大块头，但这会穿着蓝白校服，坐在小板凳上跟个学生似的，乖巧的很。苏白说一句，他就跟着点一下头，默默记在心里。

    苏白怕他拘谨放不开，有些担心，干脆站起来带着人从入口往里走，看到架设的第一个点位后退了两步，计算好距离后，从抱着的一堆号码牌里面挑挑拣拣选了个数字“1”摆在石板路上。

    她看向丁勇，语气平和：“记住这个位置，到了这之后，视线往镜头方向看，但不要直视镜头。”

    丁勇没听懂，但还是努力记住。

    他的表情实在好懂，一脑门的问号。

    苏白看的明白，笑了笑，拿着号码牌的尖尖戳了戳他胳膊：“不用紧张，听懂就点头，没懂就摇头。”

    稍微带着亲近的小动作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丁勇缩着的肩膀稍微松开些。

    他实诚地先是点头表示这句话听懂了，紧接着又摇摇头说：“之前的没听懂。”

    “也是我讲的不明白。”

    苏白思索了下，让道具把自行车拿来，紧接着比划了一下车的高度，默算了下距离，就地取材在镜头顺时钟偏三十度方向挂了条红色捆扎绳。

    她指着那条红告诉丁勇：“往那边看就行，视线停大概五秒。”

    这个简单，丁勇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苏白笑着称赞他，递过去颗红色草莓味硬糖：“没有小红花，这个代替，做的很好。”

    丁勇挠挠头接了，揣进校服口袋里。

    他们沿着青石板往里走，红色和号码牌也跟着往里延伸。

    拍摄场地足有十亩地大，再加上建筑物遮挡，二十多个人撒在里面就跟芝麻小点似的，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也没人注意她们两人的动作。

    但站在远处的舒阳一直注意着这边。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眼，他却目不转睛盯着看，表情在阳光下晦暗不明。

    旁边的助理端着冰水过来：“舒阳哥，消肿的冰水拿来了。”

    舒阳转过头，脸上的笑容腼腆又有礼貌：“麻烦了。”

    紧接着，他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觉得是我演技好？还是他演技好？”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丁勇。

    按道理，剧组第一场戏为了顺利，要么拍摄内容简单，要么安排演技好些的老戏骨。

    丁勇都没演过戏，舒阳虽然演技只是在偶像剧够用，但好歹拍过戏，有点经验。

    但苏编剧宁愿手把手的教那个新手，都没安排舒阳上场，就很容易让人多想。

    这话问的助理实在不敢回答，只岔开话题说：“太阳大，舒阳哥今天没有通告，要不先去车上休息会？”

    经纪公司给舒阳的待遇实在不错，有一定接戏自主权，还给安排了助理和保姆车。

    就是这助理的情商时有时无的，知道不能回答关于演技谁好谁坏的问题，却又反复提着”没有通告”四个字，专往人心里那块不舒服的地方戳。

    舒阳看起来没有生气，听话去保姆车了，却在助理走后，脸上笑容弧度不变地、哼着歌拿出手机发信息给经纪人开除了助理。

    等到下午五点，是剧本里面主角“丁福”的放学时间，也是现实中的拍摄时间。

    时平手里拿着的对讲机不断传出各组的声音。

    “道具就位。”

    “灯光启动。”

    “摄像机启动。”

    “场记就位。”

    “各群演就位。”

    一切准备就绪，“第5场第1镜第1次拍摄，开始。”

    时平和苏白端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剧本里文字描述的画面缓缓在眼前展开。

    先把镜头给到天空，南方的雨季总是漫长的，浠沥沥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尽头，薄薄的一层乌云将天空遮的昏暗。

    随着摇臂缓缓下降，镜头一点点往下，能看到一片建筑群。那是钢铁厂的家属院，彼此之间挨着紧密，才是下午五点，各家的灯火就亮了起来。

    镜头顺着滑轨往后走，一个全景就能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破开雨帘冲进来，脸上笑容明媚，姿态轻松惬意，熟稔的和周围相熟的街坊邻居打招呼。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是少年的侧脸特写。鼻子上的青春痘、发丝上晶莹的雨和阳光开朗的笑容。

    “第5场第1镜第1次拍摄，过。”

    拍摄顺利的好心情能持续很久，汪晴去订盒饭的时候，大方的给每个人都加了个鸡腿和卤蛋。

    忙碌了一天，群演和剧组员工拿了盒饭，要么拿鞋子垫了垫直接坐下，要么就觉得青石板还算干净，直接席地而坐，三三两两的吃的都很开心。

    汪晴过来清点的时候，发现保温箱里还有几份，她抬眼一看，苏白几个人还在监视器前面忙着审核样片，就拿了两份走过去。

    丁勇先站起来叫了声“汪统筹”，然后就一直拘谨站着，坐也不敢坐。

    “叫我名字就行。”汪晴说完，又指了指保温箱：“那还有几份，快去吃。”

    丁勇第一反应是看苏白，见她点了头，才离开去拿盒饭。

    “瞧你把人家给训的。”汪晴打趣苏白。

    这些话苏白听了没反应，还是专心盯着监视器。

    倒是旁边坐着的时平把玩笑话听进心去了，眼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言不发捏着烟盒就走开了。

    汪晴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人走了正好多了个空位，她刚好能端着盒饭挤过去。

    她用肩膀撞了撞苏白：“吃饭了，今天加餐有鸡腿。”

    苏白工作的时候是冷淡的，莹白的侧脸像是冷冰冰的白瓷。

    但被撞了一下，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就像是神明回到了人间，眼神里尽管还带着些茫然，却还是温暖的。

    “啊？你说什么？”她凑过去和汪晴贴贴。

    看着傻乎乎的，没半点精明气。

    汪晴揪着她脸上的一团软肉扯了扯，把饭盒递过去。

    两人也就吃饭时能说上几句话。

    但汪晴还没吃上几口，就被叫走去算账发钱了。

    群演工资都是日结的，要当天结算清楚，除此之外，第二天的通告也要赶出来、器材设备也要清点入库，要忙的事情多到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

    苏白想要跟过去帮忙，却被汪晴按着坐下，让她安心吃饭。

    剧组的盒饭是用心的，用料实在，味道也不错，一荤两素，又加了鸡腿和卤蛋，格外丰盛。

    但饭菜冷了后，表面结了一层油，吃起来口感就差了些。

    苏白没有一边工作，一边吃饭的习惯，这会被压着吃饭，就专心致志的吃饭，但味道不好，用筷子左右扒拉着，真正吃下去的没几口。

    “苏学姐，饭菜不合胃口吗？”

    说话的是舒阳，他提着袋子走过来，打开取出一份沙拉和一盒水果，就连擦手的湿巾都准备了。

    苏白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的来意。

    肯定是今天的拍戏安排让他多想了，提着东西来打探态度的。

    就像她以前帮舒阳修改大创项目时，只要她稍微皱了皱眉，舒阳就能神经敏感想出一大堆有的没的，不是请吃饭、喝饮料，就是送礼物。拒绝了还不行，第二天就能天不亮顶着黑眼圈抱了一堆资料来请教。

    因此，他抱了东西过来示好，苏白为了不让他又胡思乱想，象征性捡了两块芒果吃了。

    舒阳见苏白接受了自己心意，眼睛亮亮的：“学姐喜欢吃芒果？那明天我让助理送两箱到剧组。”

    苏白抬眼看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助理，发现换了个人，不是早上开机那个。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告诫舒阳：“收敛些自己脾气。”

    舒阳不服气瘪瘪嘴，但不敢发脾气。

    “等了一天，饿不饿？”苏白放软了语气：“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舒阳低头不说话，拿着叉子把芒果块都快戳成芒果泥了。”

    新换的助理很机灵，赶紧找补道：“舒阳哥一向是很敬业的，怕自己长胖影响镜头，今天就喝了杯咖啡。”

    苏白故意道：“这么敬业的，那还是我们的舒大演员吗？”

    舒阳瞬地抬头，骄傲道：“当然是我。”

    见人情绪不困在牛角尖里了，能听进去外界的话了，苏白才招招手想让他过来坐下。

    谁知道舒阳理解错了意思，直接和先前丁勇一样，蹲在了苏白脚边。

    “你坐着就好。”苏白拿折叠椅给他。

    舒阳没动。

    行吧，接着说事。

    苏白不跟他兜圈子，直白道：“今天的拍戏安排跟你的演技好坏无关。”

    “明天通告主角是你，要回去好好准备。”苏白细细叮嘱：“明天太阳大，要做好防晒，起床的时候用冰块敷敷脸，保持好状态。”

    舒阳仰头看她：“那苏学姐明天也会教我演戏吗？”

    “你不用我教，你有经验。”苏白鼓励道：“如果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听了这话，舒阳彻底满意了，气势昂扬的就跟斗鸡一样回车上去了。

    时平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桌上的沙拉问：“我能吃吗？”

    沙拉里面的小番茄时平不吃，苏白一一挑出来，递给他。

    看，总是如此恰到好处的妥帖和包容。

    时平有些厌弃的扯了扯嘴角，没忍住质问。

    “苏白。”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汪晴是闺蜜、是朋友，舒阳是学弟，杜天一是合作者，丁勇是学生。”

    “那，我呢？我是你的谁？”

    “是哥哥？是偶像？还是没有名分的情人？”

    “抑或是，一条正在驯服的狗？”

    苏白还没来得及思考，沉默了一瞬。

    但这片刻的沉默就被时平认定是迟疑和犹豫，足够让两人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