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猫将自己深深埋在雪里，在不住地发抖，似乎还在哭泣。
看见这一幕，庄清淮觉得自己的心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一般，发疼，他难过到有些呼吸不过来。
此时，他的手中还拿着那条灰色毛巾，看着那道和白雪融为一体的白影，他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好，我不过去。”
“我不看。”
他说。
身后没有回答的声音，只有被冷到的哈气声。
突然之间的降温，突然之间的大雪，猫那么怕冷的生物，怎么可能受得了……
庄清淮心一紧，他开口，背对着那高高的雪堆，背对着那个被半埋住的人影。
“云觅，我没看。”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雪里很冷的，我不想你生病，你跟我走好不好？”
他深吸了一口又一口气，强忍着，用几近于平静的语气道，可细听，还是能听见他带着颤音，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可是身后仍然没有动静。
庄清淮背对着云觅，没有回头，没有催促，更没有离开。
“真、真的吗？”
几分钟后，他听见身后，云觅抖着声音问。
“我答应你。”
“云觅，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云觅，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你要相信自己，也请……相信我。”
庄清淮保证道。
过了十几秒，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雪好像散了一地。
随后，他听见了云觅的声音。
“你、你转、转过来吧。”
到了这时，庄清淮反而不敢那么快转身了，他担心自己无意间的行为会伤害到云觅，因此也是在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才转过身去。
他看见那积雪已经没有很高了。
云觅面朝着他，蹲坐在雪中，雪埋了对方的腿。
此刻，对方抬着双手，仍捂着自己的头顶。
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庄清淮从那双熟悉的眸子中看见了害怕、恐惧，以及无助。
他拿着围巾，慢慢走了过去。
雪下得大了。
庄清淮不知道是冷热温差太大让他的心脏微微发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来到云觅身边，蹲下身，举起灰色的围巾。
“戴上就不冷了。”
“好吗？”
庄清淮询问对方的意见。
云觅紧抿冻得发白的双唇，没有说话。
庄清淮伸出一只手，指尖抚过云觅的脸颊，擦去对方脸上的砂砾，还有几滴血迹，随后，他宽大温暖的手掌盖住了云觅的手背。
隔着那冻得像冰块一样的手，他也能感受到，对方手掌下的律动，那是忍不住发抖的猫耳。
云觅慢慢放下了双手。
他头顶的那双黑色猫耳，便显露出来。
云觅仍是紧绷着，又害怕又期待地盯着眼前的人类，却发现人类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也没有什么厌恶，而是拿着那灰色的围巾，正给他围着围巾，还包裹着他的头。
三两下，他的头顶便被包起来，耳朵被严严实实盖住，脖子前，是系住的暖和围巾。
风不再灌入。
云觅感觉体温回升了些。
他盯着庄清淮，紧抿唇道：“你……你不害怕吗？”
庄清淮伸手去拍云觅肩头的雪花。
“害怕。”
云觅一怔，脸色顺便煞白，如纸一般毫无血色。
“我怕来迟，怕自己无能护你，怕你受到伤害，更怕你……一声不吭离开。”
云觅又是一怔。
“云咪，你和我回家，好不好？”
庄清淮用哄猫的语气道。
这也是他自从知道云觅的身份以来，第一次叫出“云咪”这个名字。
云觅呆坐在雪中，他原本有了血色的脸，此刻又煞白下来。
他低下头去，双手抱住头，肩头微微发颤，哭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
“我……我不是邪祟。”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不要抓走我……”
“不要……”
云觅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他僵在雪中，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是动也动不得。
庄清淮看得心疼，也懊恼自己为何要拆穿此事，他拨开云觅身边的积雪，饶是自己的双手冻得通红，冻得发麻，冻得毫无知觉，他也没有停下。
积雪不深，很快，他便将雪拨开。
然后，看见了白雪之中，那根沾满了雪的，毛茸茸的黑色尾巴。
那是云咪的尾巴。
庄清淮没多说什么，他伸手将云觅拉了起来，随后脱下自己的黑色大衣，盖在了对方身上，将对方裹了起来。
“这样就不冷了。”他说。
被围巾和大衣裹着的云觅看起来就像一个雪娃娃，除了那浅金色的瞳孔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你会冷……”
云觅终于回过了神，颤着声音说。
“车就停在外面。”
庄清淮虚虚揽着云觅的肩头，带着对方往厂房外走去。
也许是当猫的时候习惯了，也许是吓得脑子转不过弯了，云觅竟乖乖地跟了上去，就像他做猫的时候那样，乖乖地跟着人类。
……
到了厂房外面。
车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庄清淮打开车门。
这时，远处，白雪之中，驶来一辆车。
那车很快便停在了他们旁边。
车里，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正是向焰。
“庄先生，好久不见。”
向焰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他虽是和庄清淮打招呼，可他的目光却落在对方身后那个被严严实实裹起来的人身上。
普通人会觉得这一场面没什么特别的。
可庄清淮体质特殊，他分明听见对方手中的那个袋子里传来说话声。
“我没有无证驾驶！我又不是人，不需要驾驶证！”
“车不是我偷的，是人类自愿送给我的！”
“我没斗殴，我和那只猫是切磋，切磋懂吗！”
“……”
那声音略微耳熟，让庄清淮想起了前不久见到的那个猪脸。
他想，他应该早一点做好准备。
这样，他的云咪也不会受伤了。
“今天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找到我的保镖了。”
庄清淮对向焰道。
他身后，云觅瑟瑟发抖起来。
“我要蹲局子了……”
“不会的。”
庄清淮护着云觅，让对方坐进了车中，然后关上车门。
他和向焰面对面站着。
“庄先生，这是我们所里的事情。”
“可云觅是我的保镖。”
“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今天的事你不该知道，可你偏偏撞见了，照理说我们是要消除你的记忆，可考虑到你是特别照顾人群，这手段于你而言无用，你该见到邪祟还是会见到邪祟。”
向焰说了一长串，话锋一转，微微一笑道：“这样，你就给我们所捐个十几二十万吧，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至于那只猫……”他瞥了一眼车窗，道，“打架斗殴，罚款1000元，还不至于蹲局子。”
此话一出，向焰手中的那个袋子又尖叫起来。
“凭什么他只是罚款而我就得被拘留？！”
“这不公平！”
向焰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他用力一捏袋子，低声道：“你数罪并罚。”
之后，他又挂上营业笑容，看向庄清淮。
“如何？让那只猫出来交罚款吧。”
庄清淮已经拿出了手机。
“可以线上支付吗？”
“没有信号……等下付可以么？”
“你们所为社会稳定出了不少力，这样的事业我们理应支持，这样，今天之内我让公司同你联系。十几二十万怕是不够，一百万你看行吗？”
向焰一听“一百万”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灿烂了起来。
“那是自然。”
“庄先生如此有善心，我们所全体工作人员都会记住你的善举。”
“稍后我加您微信。”
向焰手中的袋子又狂叫起来。
“靠，花钱消灾啊！”
“有钱真好。”
“我的亲爹哎，考不考虑养个小猪宠物？比猫乖多了！”
向焰微笑着给袋子来了一拳，接着，他拉开车门，对庄清淮告别之后，便上了车，驾车离开了。
庄清淮回到车里，系好安全带后，他还未能平复好心情。
他偏头看着副驾驶上的云觅，见对方安然，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下，只不过，见到对方脸上的血迹，他又拧起眉头，心疼地问：“疼不疼？”
云觅回神不少。
“啊？”
“那个……”他扭捏地看向庄清淮。
“那个，你不会真的喜欢小猪宠物吧？”
“你是不是忘记了！野猪精之前想吃掉你！那可是想吃掉你！想把你煮成人肉火锅吃掉！”
“你已经养了我了，不能再养他了！”
“不能！”
云觅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脸上本来就有很多灰，这一下，彻底成了小花猫了。
“没想到小咪在意的是这个。”
“放心，不会的，我只会养咪咪一只猫。”
庄清淮取出一片湿巾，伸手过去，为云觅擦拭脸上的脏污，动作极其耐心。
云觅呆呆地看着庄清淮，他脸上还挂着泪，这下，泪也不流了，心里的害怕也消散了不少，但是，一股无名委屈却升上心头。
“还说……”
“还说只有我一个……”
“明明……明明你叫别的猫，也是咪咪。”
此时此刻，车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车里是温暖的暖气，车窗上的一片水雾隔绝了外面与里面。
庄清淮看见云觅那委屈巴巴的样子，他解开安全带，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合适，可他还是忍不住倾身过去，轻轻抱住了对方。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那样了。”
“只有你一个。”
“不会再有别的猫了。”
庄清淮抱紧了云觅，他低声喃喃。
“云咪，小咪，咪咪。”
怀里，云觅脑袋蹭了蹭他。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