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初声

    “夜晚是什么颜色?”

    “黑色的,像村头那口枯瘦干涸的井,目之所及是一片空洞深邃的渊。”

    “那还有别的颜色吗?”

    “霓虹灯廉价的彩光,红蓝警笛头嗡鸣着呼啸,啤酒瓶砸在额角,翠绿玻璃碎片沾染艳红血光,安静的躺在地上。”

    一片沉默。

    “怎么,你还想要更多的吗?”

    “不,够了…足够了。”

    ……

    “呼…呼…”

    猛然从枕头上挣扎起身,冰冷的是不知何时浸透了衣衫的湿汗,夏衔蝉一身狼藉坐在被子堆里,烦躁不安的抹了把脸。

    是噩梦,熟悉的、清晰的噩梦。

    清晰到不用闭上眼,只要在过往的记忆中翻找就可以得到一切。

    “我果然不适合从良…”

    夏衔蝉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声,揉了揉自己被冷汗浸透粘连在一起的黑发,他的头发很长,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显得乱糟糟的。

    似乎也是从噩梦里缓过劲来了,夏衔蝉摇摇晃晃的爬下床,凑近卧室门边,冲着日历旁挂着的破镜子将自己的头发往脑后撸了撸,颇为遗憾的咂了咂嘴。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自己头发五颜六色时候的样子。

    都怪张岁和…

    讨厌自己一头红毛显得流里流气不干好事就直说嘛,非说什么觉得自己黑头发会更乖更好看,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喜欢乖这种形容词吧?

    该死的是自己还真信了!

    夏衔蝉挠了把头发,不知道第多少次觉得自己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听张岁和的话,并再次为自己逝去的帅气发型哀悼了一番。

    外面传来运货卡车沙哑的启动声,夏衔蝉下意识扒在冰冷的窗沿边往外看,玻璃很凉,春天才刚走到尽头,初夏的凌晨还有一点冷。

    夏衔蝉本想看看卡车带来了什么货,可惜有点迟,他只看见车屁股后吐出滚滚浓烟,在泛白的晨曦中喷吐着黑雾,一溜烟的跑走了。

    好吧…大概是一些生活用品和各类小零食,他猜也能猜到。

    口齿间呼出的白气朦胧了窗户,夏衔蝉伸手抹去窗户上凝结的水雾,继续寻找,寻找那个必定会与送货卡车一道出现在院子里的身影。

    找到了,那件白色汗衫,在卡车尾气灰色的烟雾中闪烁,像一面永远能抓住人目光的旗帜。

    是张岁和。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夏衔蝉几乎可以想象到张岁和正注视着离去的卡车,他小麦色的结实肌肤一定有力的崩紧在他那件被洗得发白的汗衫下,晶莹的汗珠附着,脸上还挂着他一贯的那种温和又包容的微笑。

    “老好人…”

    夏衔蝉嘟囔着抱怨了一声,从窗口收回了目光。

    他可是看得很清楚,张岁和脚底下堆着十几个装着货物的纸箱子,虽然个头瞧着不大,但绝对不轻。

    瞧瞧,那家伙腋下还垫着拐杖呢,三十好几的人了,又是个跛了一条腿的瘸子,一天到晚还偏要大包大揽的照顾里里外外。

    其实夏衔蝉挺搞不懂的,张岁和这家伙是因伤退役的刑警,应该拿了不少国家补贴,至少维持日常生活是足够了,为啥一天到晚就是闲不住,偏要在这个城中村开一个小卖部。

    行吧,开小卖部就算是张岁和的个人爱好,这夏衔蝉管不着,可为什么他偏偏又要资助他。

    资助他这个…合该烂透了的垃圾。

    从十六岁开始,夏衔蝉跟着张岁和生活了两年,虽然法律上张岁和并不能领养夏衔蝉,张岁和却从没亏待过夏衔蝉,对他是一等一的好,前不久还刚给他过了十八岁生日。

    “靠…算我倒霉。”

    夏衔蝉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抬手推开小卖铺侧屋平房那扇生锈了的铁窗。

    夏衔蝉使的力道很重,伴随着窗框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那扇年纪比张岁和还大的窗户险些当场光荣退役,正站在院中准备搬货物的张岁和也是耳根一麻,哐当就把东西撂下去了。

    “小蝉,你轻点,那窗户比你张叔我的年纪都大了,万一弄坏了窗户漏雨咋办?你晚上不睡觉了?”

    张岁和听着声音回过头,倒是一点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是嘴巴上操的心不少:

    “今天也没啥事,咋醒这么早?是不要吃早餐了,我一会儿就去给你做,你等我把这些货…”

    “等什么等?等个屁,把货给我撂下进屋。”

    夏衔蝉臭着个脸,凶巴巴扶着窗框凝视张岁和手里抱着的那一摞货物,再一次抓了抓自己乱成鸟窝的头发。

    他夏衔蝉是差了手还是差了脚,张岁和非要什么事都自己干,说的好像他到时候扭了腰躺在沙发上哼哧时不需要自己给他上药一样。

    七老八十了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婆婆妈妈比村口水井边乘凉的大妈还嘴碎!

    夏衔蝉翻身从窗户口跳下,径直走向了院子里堆积的货物,并以相当娴熟的姿态在巧妙的时机截住了张岁和想要提醒他不要翻窗、注意安全的话头。

    “做不了就不做,差了你的?是我没长手还是你没长嘴?”

    毕竟是当了十几年的道上混混,哪怕面对张岁和夏衔蝉已经用上了他平生最文雅温和的措辞,说出来的话依旧是相当别扭无礼。

    不过张岁和倒是对此颇感宽慰,毕竟比起两年前那满口***的小混蛋,现在的夏衔蝉已经可以说是乖得离谱了。

    嘴硬心软的傻小孩罢了。

    就像很多很多乡村故事里描绘的那样,张岁和的小卖部旁边也屹立着一棵桑树,枝繁叶茂的,这些日子叶子已越发趋近于葱绿,也该到小卖铺生意最红火的日子了。

    张岁和用他肩膀上的毛巾擦擦额角上的汗,也没整那些客气的,只是用力拍了拍夏衔蝉有些单薄的肩。

    “行,那你来收拾收拾,叔进去给你做饭。”

    夏衔蝉显得不太领情,把脸转过去,勉勉强强从鼻腔里哼一声。

    “把你拐杖拄好,摔死了怎么办?”

    夏衔蝉嘴里一贯的没什么好话。

    张岁和又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一瘸一拐的走到屋后的鸡窝里摸索出两个鸡蛋,拄拐走向厨房:

    “摔死了,你就继承我的小卖部。”

    “切…谁稀罕。”

    夏衔蝉搬起一箱瓶装汽水走进小卖部的泛黄玻璃柜后面,一面逐瓶放进冰柜,一面低声嫌弃反驳。

    此刻蝉鸣声响了,是夏天的第一声蝉鸣,沙哑的,并不脆亮,嗞呀嗞呀的震动嗡鸣。

    “啵!”

    夏衔蝉开了一瓶冰镇的柠檬汽水,清凉的白色泡沫伴随着蝉鸣声涨高,很甜蜜的模样。

    “小蝉,大早上空腹不要喝冰汽水!对胃不好!你起码得先喝一碗粥填填肚子,况且你才刚搬完东西,剧烈运动后不能过快喝冰的!”

    为了盖过厨房里那台老旧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张岁和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些,絮絮叨叨让夏衔蝉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那么响亮,天知道张岁和是怎么听出自己开了一瓶冰汽水的。

    夏衔蝉懒洋洋的窝进沙发里,纯当没听见张岁和的话,仰头一口气灌进去半瓶,就像当初他对瓶吹啤酒那样一气呵成。

    “小蝉?!”

    好吧,一会儿他大概就可以看见张岁和拎着锅铲出来检查自己的情况了。

    他肯定穿着那件他亲手替他挑的粉红色围裙,身上带着饭菜的甜香和因为做饭而出的一身热汗,那双历经沧桑却又异常明亮温和的眼睛关切的注视着自己,比阳光下玻璃瓶中的冰镇柠檬汽水更加好看。

新书推荐: 摄政王的在逃王妃 序列执事 男主白月光要断情绝爱了 爽文女主,但全员恋爱脑 囤俩鸡蛋逃生之后[废土] 为剑 剑尊今日掉马甲了吗 到底谁是病娇 初恋【校园】 和白月光结婚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