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走着走着突然发起呆了？”

    宋时雨的呼喊将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谢逢长而卷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扫去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重新冷静下来。

    “你真的只把李照月当好朋友吗？我怎么感觉……”宋时雨还在问，一道身影飞速穿过两人，往李照月的方向而去。

    青色的衣摆掀起一阵风，鹅黄色的发带在空中划出一道俏皮的痕迹，是许行。

    他很快走到李照月身边，同她笑盈盈地说起话来。而自许行出现在李照月身边，宋时雨就敏锐地注意到，谢逢的神色变了，拳头也攥了起来。

    她突然有些同情谢逢，轻声提醒道：“你不去吗？”

    言外之意便是你就这样看着他们相处吗。

    谢逢没说话，甚至还放缓了脚步。他在对宋时雨和方屿这件事的态度上极为强硬，平时处理事务也是强硬为主，按理来说，谢逢应该是一个坚定的人。

    可是……

    谢逢盯着被水雾覆盖的地面，低声道：“我和她的关系，在于她怎么想，至于我，”他抬头望天：“我不重要。”

    宋时雨还在纠结他为什么不去找李照月，闻言道：“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逢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天空。

    过了一会儿，宋时雨的身体猛地一僵，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我和她的关系，在于她怎么想，至于我，不重要。”

    这句话仿佛一道巨锤，震的她浑身发颤。

    宋时雨对人类一直怀着很深的好奇，而她常去的青楼更是各种欲望和丑恶的集中地，在那里有太多的爱恨离别，虚情假意。这些人类多彩的欲望和感情对她来说是一种无比新奇的体验。

    她认识的一个女子，和谢逢说了一样的话。那时她成为了青楼的头牌，一时间风头无限。美丽的容貌给她带来了无数的赞誉和金钱，有人为见她一面耗尽家财，有人为她大打出手。可她只为一人心折。

    “你问我为何？可人总有不可所得之物。”花魁美丽妖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颓败，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点桌面，最终还是垂在了身侧。

    “一厢情愿，就得心甘情愿。”

    宋时雨望着谢逢的侧脸，识趣地闭上了嘴。

    *

    虽说不是节日，但李照月出来的次数实在是太少，哪哪都觉得新鲜，拉着祝茗这边走走，那边逛逛，许行只来得及找她打个招呼，她就又窜到人群中了。

    楼瑶和许行并肩而走，时不时偷偷看他几眼，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许行漫不经心地晃着步子，视线随着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动来动去。

    “听说，你的生辰快到了。”她鼓起勇气，小声道。

    闻言，许行转过头，鹅黄色发带在空中划出一道明显的弧线，被夜风缓缓吹动着。

    “你怎么知道？”他一如既往笑着，眼神温和。这样子落在楼瑶眼里，多出了些别的意味。

    她红着脸，低声道：“我是从……从王坤师兄那里听说的，他占卜很厉害，经常在各个学院之间摆摊算命。”

    许行的注意力全在远处那道鹅黄色的身影上，闻言敷衍地嗯了一声，就再没作声。楼瑶还以为他听进去自己的话，高兴地不得了，脱口而出道：“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这句话刚开口她便后悔了。许行对人温和，长得又好看，自然不缺人喜欢，当然也能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好意。她这样，太草率了。

    许行轻笑一声，缓缓收回目光，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胆小极了的女子。

    她脸色微红，眼神慌乱，时不时还用余光偷瞄他。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她对许行有意思。许行慢慢停了下来，特意弯下腰，对她微微一笑：“你想送我生辰礼物吗？”

    许行天生一副笑面，最出彩的是眉眼，那双丹凤眼扫过来的时候，楼瑶感觉自己的心都颤了颤。那双眼睛像深海中吞没一切的漩涡，将她牢牢吸住，让她不由自主地顺从他，听从他……

    等楼瑶回过神来的时候，背后已然冰凉一片。而许行已经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若无其事地抱臂往前走。

    若不是她发现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恐怕会觉得刚才那一切是幻觉。

    楼瑶急促地喘着气，急急往后退了几大步。

    而许行已然在刚才的对视中，读取了她的记忆。此时，楼瑶和楼到夜之前的谈话正在他的脑海里播放。

    “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我会帮你离开一字院。”

    许行眼珠转了转，目光越过人群，停留在祝茗背后。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照月到处闲逛的动作突然停了。许行跟在后面，见她停在原地，步子一迈，就到了她身边。

    “怎么了？”他温声问道。话刚出口，旁边的祝茗突然看他一眼，似乎有急事，匆匆离去，只留下他们几个小辈。许行快步向前，想拉李照月的袖子，却被她躲开了。

    他一脸诧异地望着她，却只收到少女躲闪的视线。

    “阿月……”他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不解道。

    李照月似乎有些不开心，耷拉着眼睛，匆匆看他一眼，小声道：“我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能送你回去，楼瑶正好和你顺路，你们一起回去吧。”

    说完还怕他不相信，补充道：“就这一次。”

    少女的表情可怜巴巴的，眼底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兴奋和喜悦。许行只感觉心脏被一双手轻轻戳了戳，心里的疑惑一下就飞走了。

    正好许行还在琢磨那段记忆的真实意图，还想着从楼瑶那里得到一些别的信息，于是便答应了。

    李照月看起来确实不太舒服，他还想问问怎么回事，就看见谢逢一把拉过李照月，把她挡在身后。

    “我送阿月回去，你走吧。”他冷淡的眼神落在楼瑶身上，意味深长道。

    宋时雨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的许行一阵无名火。他沉默了一瞬，转身走了。

    等楼瑶和许行走后，李照月这才出声：“我们走吧。”

    谢逢点头。

    “哎，其实我也有急事，我也先走了。”宋时雨突然一拍脑袋，一副着急的样子，一边说一边飞速跑走。

    谢逢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有急事，略带警告地看她一眼，便带着李照月往一字院的方向走。

    宋时雨吐吐舌头，一个翻滚爬上屋顶，望着那四个离去的背影，啧了一声，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谢逢和李照月并排走在满是月光的小路上，各怀心事。淡淡的月光照出两道淡黑色的影子，越拉越长。

    恍惚间，谢逢仿佛看见了两个小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这有什么害怕的，谢逢，你是胆小鬼吗？”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小女孩叉着腰，对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呵斥道。

    小男孩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抓着女孩的手，死活不肯往前迈一步。

    是啊，这是他刚来到一字院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刚刚目睹母亲的死亡，父亲的冷血，还有谢家血脉的危险，总  是怀疑有人要害他，不仅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还很怕黑。

    黑暗对弱者来说，是孕育死亡的温床。恰巧他就是那个弱者。所有人都觉得他阴翳，残忍冷血，只有李照月愿意靠近他。

    不，是强制性地逼他接受她。

    “你不试试走夜路怎么会克服恐惧呢？”李照月继续嚷嚷着。

    “我不。”他总算吐出两个字来，尽管是拒绝，但还是让李照月开心得蹦了起来。

    “你终于说话了，太好了！”

    女孩兴奋的笑容在他眼底带出一抹没有温度的情绪，他冷眼看着她，依旧倔强不肯往前走。

    李照月像拔河一样把他往前拉，谢逢气沉丹田，用相反的力气抵抗这股力量，两人谁也拉不动谁。她气坏了，眉毛都皱了起来，脸上的笑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放弃了？”谢逢嘲讽道。

    “再来，你用刚才的力气，一份也不许多，一分也不许少。我不信我拉不过你！”李照月气急败坏道。

    他照做了，也是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李照月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开了，而他因为自己的力量，被反推到了黑暗之中。

    月光冷冷地洒在石子路面，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李照月的眼底满是狡黠的笑，笑他的固执，笑他的单纯。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女孩笑着走近他，渐渐，和眼前少女的身影重合。

    谢逢仓皇落入那双装满星河的眼睛，只那一瞬，他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李照月望着他，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心：“阿逢，我刚才喊了你好几遍你都没答应，没事吧？”

    谢逢收起那兵荒马乱的情绪，低声道：“没事，许是最近太累了，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李照月这才舒展眉头，而后不过一瞬，又重新皱了起来。

    “阿逢，你有没有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李照月终于把疑问说出口。

    “什么感觉？”

    “就是看到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更亲密，心脏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怎么都喘不过气？”

    李照月说话的时候，一幅画面缓缓出现在眼前。是刚才在街上，她不小心瞟到的。

    许行弯腰望着楼瑶，眼神温柔而缠倦。少女面若桃花，少年温柔深情，怎么看怎么登对。像极了话本里描写的才子佳人。话本里的女主角都是温柔可人的，和楼瑶几乎一模一样。

    她突然觉得这幅画面很刺眼，这种酸涩的，不愿意接受的感觉一直缠绕在她心头，逼迫着她冲动地质问许行，命令许行——推开她！

    可是……她明明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这种阴暗的，自私的想法，是不被允许的。

    这个问题让谢逢有一瞬间的怔愣。

    无数个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回——

    李照月对着许行的灿烂笑脸，许行望向李照月专注的视线，还有，他们下意识交握在一起的手，总是并肩而行的背影……

    太多太多，这样的感受，他经历过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