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梨香院
许行的房间亮着灯，月光从开着的窗户口倾泻而出，打在他的侧脸，留下一道温柔的影子，冷风轻轻吹过他散落的发，烛火微荡，灯火的碎影印在纸上。
他手执毛笔，慢悠悠地写着什么。依稀能看见“许行”，“李照月”等字样。
白天薛拂青口中编排许行和李照月的文章，竟然是他写的。
“没想到最近风靡整个一字院的话本子，是你写的啊？”窗边突然掉下一个人头来，方屿直勾勾地盯着他，道。
许行没理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写着。
“你说我要是把这个告诉李照月，会怎么样？”方屿又说道。
许行写完一页，又蘸了蘸墨，轻笑一声：“你觉得她会信你吗？”
“怎么不会？”方屿轻巧地落到窗台，大大咧咧地往那一坐，得意地晃着脑袋，“我已经想好了怎么让你颜面尽失，丢人现眼，以后在整个一字院都抬不起头！”
“也只有你会把自己见不得人的阴暗想法说给别人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高处传来，宋时雨坐在树上，嫌弃地看了方屿一眼。
“师姐好嘴。”许行夸了一句，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写完的东西，搁下了笔。
“宋时雨你这个墙头草……”方屿又开始骂人了，宋时雨鄙夷地看他一眼，脚尖轻点，如飞燕轻松飞进了房间。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问道。
这几日，许行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开始编排自己和李照月的故事，还让他们在一字院到处传播。许行写的故事跌宕起伏，除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编的，其余部分都很完美，很快就盖过了原来以李照月和谢缝为主角的文章的风头。
但是哪有人会故意把自己和别人编成故事，还十分乐意传播。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也只有许行能干得出来。
“你们找到解药了吗？”许行并没有直接回答宋时雨的问题，反而问道。
“没有。”宋时雨摇摇头，“但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哦？说来听听？”许行抬眼看她。
宋时雨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摸了摸，冰凉的。
“你怎么总是喝冷茶，简直是暴殄天物。”她打开茶壶盖子，看见上好的茶叶泡在里面，不由得心疼道。
许行静静地瞧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你先回答我们的问题呗。”方屿一个翻身，也进了房间，这两人成对角将他包围，看似三人在闲谈，实则宋时雨和方屿早就统一战线。
他们在威胁许行。
“我的目的很简单啊，就是看不惯谢逢，想恶心恶心他。”许行也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其余两人紧密注视着他的动作，生怕他耍花招。
许行从小就狡猾多疑，心机深沉，这两人深受其害。
“可这不符合你的风格，看不惯谢逢，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恶心他？”宋时雨试探道。
“师姐的好奇心如果用到找解药这件事上，那一定大有成就。”许行笑道。
方屿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许行说的还真挺对的，宋时雨你多动点脑子，我们就能早点找到解药。”
宋时雨白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蠢货，我们俩是一边的，你还帮他说话。”
方屿冷笑一声：“你能做墙头草，我不能？”
宋时雨握紧了拳头，方屿弓紧了背，之前两人围困许行的形式彻底消失，变得针锋相对。
许行轻笑一声，站在两人中间，一人递了一杯茶。
“怎么？你又来做好人了？”宋时雨呛他。
“这不是觉得你们帮我忙辛苦吗？别吵了，坐下来喝杯茶吧。”许行微笑道。
宋时雨和方屿对视一眼，俱是冷笑一声，但都止住了话头，坐下谁也不理谁。
“让你们帮我做事，我自然也会给回报的。你们不是想找解药吗？我这边有一些消息。”
“此言当真？”宋时雨眼睛一亮，忙问道。
方屿喝茶的手也顿了顿。
两双眼睛噌的一下全亮了。
许行指尖点着桌面，笑而不语。
“但以你的原则，我们需要同等的东西交换吧。”宋时雨怀疑道。
“这次不用，你们帮我的忙已经足够了。”他道。
这倒是个新鲜事。从小到大，许行的做事原则就是交换二字，从来不做吃亏的事。说好听点叫做谨慎，说难听点就是喜欢算计。
但这次他竟然这么好心？
宋时雨对此表示怀疑。
许行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笑道：“金仙台有一个医仙，听说过吗？”
“你是说木映？”方屿突然插话。
许行慢慢点头，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楼家的怨气虽被祝茗及时封印，但还是伤到了不少人，木医仙正好游历至此，便停留了下来。”
“那为什么偏偏只有你知道？”宋时雨继续保持怀疑。
“我和谢逢奉祝茗之命，追查楼家一事。近期谢逢忙于查你和方屿的身份，分不开身，所以查楼家和与金仙台交接的事务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窗外的明月之上，“而负责接待木剑仙，安排他的住所，保障他的安全，都是我负责。”
“怎么样，这个消息够不够有用？”他放下茶杯，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是很有道理。”方屿扶着下巴，故作深沉：“哎，宋时雨，你觉得怎么样？”
宋时雨垂眼，手上还转着茶杯。显然，她正在思考。
若许行所说为真，谢逢在暗中查他们的身份，那一字院一定不能久留。她不像许行，来一字院之前做足了准备。如果有心去查的话，谢逢一定能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毕竟当年发生的事情，不是小事……
她最终点了头。
临走前，许行好心提醒她道：“这几天就走吧，谢逢快发现你的身份了。”
宋时雨揪住尚在情况外的方屿的衣领，把他强制拽到身后，淡淡道：“知道了。”
还是一样的夜，月光明亮，星星清晰可见。
谢逢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叠信封，上面写着加急的字样。
咔擦——
是门开的声音。
还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谢逢的听力很好，尽管宋时雨刻意放轻了脚步，还是被听到了。
宋时雨四处张望，还特意往谢逢的房间看了看，没看见灯火才放松警惕。就在这时，脖颈间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猛地转头，月光下，谢逢穿戴整齐，手持仙剑，冷冰冰地望着她。
宋时雨心中划过一丝不安，但还是装作一副惊喜的样子，娇笑道：“谢师兄怎么还没睡呀，该不会是在等我吧？真是令人惊喜呢。想着师兄平日里对我爱答不理，原来也会这样关心我的安危呀，师兄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往日里谢逢并不会允许她完整地说完这么大一段调戏他的话，往往是她刚做完样子，就被强制喝止。
可今日她说完了，还是在许行提醒自己之后。
宋时雨心底漫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谢逢的眼神很冷，冷的像寒冬腊月里的雪。
看来谢逢不仅查到了她的身份，时间还提前了。
“你知道了？”宋时雨轻声问。
“知道什么？知道你十恶不赦，杀人如麻吗？”谢逢语气嘲讽，加大了力气。抵在脖颈间的剑立刻割破了宋时雨的皮肤，奇异的香味伴随着红色一齐涌出。
宋时雨轻笑一声，只是微微抬手，流星剑便不受控制地被弹开，连带着谢逢一起。那股异香伴随着她走动的动作，越来越浓。
宋时雨神色淡淡，抬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在摸到一手血后，轻笑一声：“谢师兄知道这香叫什么吗？”
谢逢不语，难受地咳嗽着，眼前有些模糊。
宋时雨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染血手指轻轻拂过谢逢的脸颊，在他眼尾留下一抹浓郁的红色。
宋时雨轻笑：“这香叫做死人蝶，是无数人血炼成的。其中就有那次灵人爆发时那些人的血。”
望着谢逢脸上的愤怒，她垂下眼，继续道：“你用了这香，也不干净了。”
“我原以为你只是妖性难改，没想到是残忍嗜血。”说话间，谢逢猛地吐出一口血，冲破了香对他的限制。同时右手剑光闪动，流星剑飞速划过宋时雨的身体，划出一道又一道锋利的血痕。那血色落在谢逢眼底，带出无法融化的冰冷。
宋时雨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笑容越来越大。
“人间传言一字院谢逢正义无私，今日看来果真如此。与你毫无关系的一场妖祸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令我感动啊。”她扯下腰间的铃铛，对着他摇了摇。
一股难以抵抗的困意瞬间包裹了谢逢。他艰难地举起流星剑，却在片刻后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不杀你，算是报了那天的救命之恩。”
流星剑的剑光缓缓消失，而谢逢的表情也陷入了空白。
铃声断，谢逢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宋时雨离开的背影。
那抹红色，明明在夜色中那么亮眼，却看上去无比孤独。
*
李照月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沉迷在写自己的话本子里。从许行那顺来的话本子并不是那些令人脸红的陈词滥调，而是一整段一整段的，仿佛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话本里的她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而许行则是被神明看中的凡人。起初看到这个设定的时候，李照月忍不住想笑，以为这本话本子又是那种爱来爱去的神仙爱情。可读着读着，却越来不对劲。
话本中的她不通人性，冷漠无情，下凡的理由是为了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神仙要成为人，怎么可能？
她和许行之间也并非甜蜜，而是充满了波折。甚至许行恨她。
在话本的世界里，李照月的宗旨是交换，而这个宗旨间接害死了许行的母亲，虽然许行被她救下了，却依旧不喜她。
等等，李照月抬起头，有些迷惑地晃了晃脑袋。这情节怎么和她之前做过的梦那么像？
她正愣神，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难言的刺痛。像是什么东西扯动着身体，突然间喉咙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就那么吐了出来。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李师妹，你在吗？”是楼瑶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来这里？李照月顾不得心口的疼痛，踉跄着去开门。刚一开门，一道刺眼的白光便覆盖了她的全部视线。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李照月发现自己浑身都轻了，而且正在缓慢地向上漂浮。而门前的楼瑶身体渐渐消失，最后，变成了她。
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李照月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反而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
楼瑶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以后我就是李照月了，师妹，我送你一程吧。”说完，她猛地摇动手里的铃铛，李照月感觉到一股灵魂撕裂的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很快便被铃声卷到了别处。
清冷的月光下，楼瑶兴奋地拽着铃铛，眼前缓缓浮现那一天的场景。
黑衣人果然来了，带来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是换魂铃铛，只要在午夜时分，对着你想要交换身体的人使用，就可以夺取那人的身体，成为她。”黑衣人从斗篷里拿出一个铜绿色的铃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