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年与顾清嘉的往事，江落明实在是心情复杂。

    江家与顾家的交情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一辈，当年顾尚书和江侯爷站队正确，帮助太子，铲除威胁，成就了今天的圣上。两家作为盟友，交情深厚。

    随后，小辈们出生，在同龄人中，江家两兄弟和顾家小公子格外出彩，两家人彼此欣赏，友谊又延续到小辈中。

    成安五年，江落明出生。

    本来江侯爷和江夫人还在为又来个混世魔王而忧心，没想到江落明和他闹腾的爹娘乃至两个哥哥一点儿都不像。从小就是个爱笑的乖孩子，父亲下早朝，他乖乖倒茶，捶背捏肩；母亲尝试做饭，他就乖乖帮忙；两位哥哥心里不平衡，他就甜言蜜语哄骗哥哥，留着好东西诱惑哥哥。

    虽然有着难以分辨的双生子哥哥，江落明可从来没有错认过，没过多久，就成为全家人最宠的小宝贝。

    从此，江落明不再是常常跟在哥哥后面的小跟班，而是两个混世魔王的宝贝弟弟。

    江落明和顾清嘉的第一次见面，被两个哥哥嘲笑许久。

    江君乐说：“你小时候不怕生人，但不会主动要别人抱。就是看到顾清嘉时，非要他抱。他不抱，你小嘴一撇，眼眶一红，好像要哭出声来，给琼华吓得不轻。最后他还是抱你了哈哈哈哈哈。你拽着人家衣服不撒手，那边桃儿妹妹看你抢了她的哥哥，也是气得不轻，吵得不行。你还当着她面，亲了琼华一口，哈哈哈哈哈，桃儿妹妹哇哇大哭。你看，小时候她不待见你，不让你进顾府门，是有道理的。”

    旁边江君安乐不可支：“没想到我们人见人爱的小明儿，还会被一个小姑娘追着打哈哈哈，半个月没见着顾清嘉一面。”

    “你个小明儿，看着人家好看，就上嘴亲，顾清嘉脸皮薄，让你搞得脸红了一片呢。”

    江落明被说得不好意思，连忙让他们闭嘴。但他心里也承认，顾哥哥长得极美，不怪他喜欢。

    后来，江落明自己进了学堂，有自己的好朋友，有自己的学业要做。

    他天资聪颖，勤学刻苦，握笔静心，提笔专心，背完了许多本圣贤书，在治国策论中次次第一。

    习武就更不必说了，江侯爷和他的两位哥哥亲自教习武艺，闻鸡起舞，十年磨剑，他从未叫苦，骑马射箭也在同辈之中拔得头筹。

    那时江落明风光无限，周围有许多人，既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又有假意奉承的小人，可他仗着家境极好，父母宠爱，无论真情还是假意，他都毫不畏惧，全盘接受。

    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哥哥，好像和别人也没什么分别了。

    没过多久，父亲就受命，带着京中适龄的，有将领之风的小辈们一同前往北部边境历练，真正上了战场。

    江落明还羡慕得不行，只是父亲以年龄过小为由，拒绝了他。

    一年后，父亲带着小辈们回京，自己也是在京城外迎接。父亲骑着马，在最前面领队，紧接着他的就是顾清嘉。

    顾清嘉穿着银色铠甲，头顶红缨鲜艳，一张如玉的脸庞依旧，可往日温柔的眼睛中带着侵略，肃杀，危险。顾清嘉只冷冷地瞥了一眼，江落明就心神不宁起来。

    第二天，小顾将军的名号就传开了。

    圣上十分满意顾清嘉在战场的表现，称赞其有“将相之才”，命其两月后，与江侯，江家二位公子一起，戍守燕北城。

    江落明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他心中很清楚，这是不可以的。

    为了避免与顾清嘉常见，他经常约上自己的同伴，参加诗论，就会，骑射，公子哥会的东西，他要求自己也要会。

    一天晚上，他照惯例在院内练剑，江侯爷突然出现：“小明儿，剑术有所增益，不错不错。”

    得了父亲的夸奖，江落明很是欣喜，江侯爷却是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手上的茧子，又抬头看着江落明。

    “你从小这么刻苦，不让我们费心，又有文韬武略，比你两位哥哥还要出色。只是京中凶险，你还是……”江侯爷说了一半，却不继续说下去。

    “爹爹？”江落明不解地问道。

    “没事，没事。你还小，不要担心。”江侯爷继续道：“你的剑术不错，但与顾清嘉相比，还是差一些，有时间可以与他切磋一番。”

    江落明可是一点都不想与顾清嘉见面。本以为父亲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第二天就迫不及待找到顾清嘉，让他给江落明指导一二。

    江侯爷算是顾清嘉半个师长，又兼有知遇之恩，顾清嘉断然不会拒绝。

    顾清嘉在江落明院内等了一下午，终于在夜里见到微醺的江落明。顾清嘉有些生气，但面上不显，只说若江落明醉了，便等明天再说。

    江落明没完全醉，但也不能算很清醒，平日里不怎么让别人知道的性子全在顾清嘉面前展现出来了。

    嘴上说着不想见，真的见了就一点儿也不让人走。

    顾清嘉不愿同醉鬼切磋剑术，江落明就飞身上屋檐，打了一套拳法，证明他没醉；顾清嘉嫌他身上有酒味，江落明就叫仆人看住他，自己去换衣服，打死都不让人走。

    顾清嘉没办法，只得同意。

    江落明借月光舞剑，他有意卖弄，把所学都用上了。只见他身姿矫健，宛若游龙，一招一式透着自己的锐气。江落明抬眼看着顾清嘉，挥手便是一剑，剑气直冲顾清嘉而来，可真到他面前，凌厉的剑气化成一道风，没伤着他分毫。

    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

    顾清嘉也不由得生出赞赏之意，他拾起一根树枝，点了点江落明的手腕，道：“腕力不足，只转得动轻剑，转不动重剑。但也是很不错的。”

    江落明脑袋有点沉，看着顾清嘉捏着树枝的手，指节修长，如寒玉一般，顿时脸红，说不出来话了。

    顾清嘉见他只站着，也不说话，以为他酒劲上来了，温柔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你也赶快休息。”

    他刚准备走，江落明连忙叫住他：“琼华哥哥，我送送你，你等等。”说罢，江落明就飞奔回屋。

    顾清嘉取字琼华，可是江落明叫的“琼华哥哥”，属实让他很不好意思。

    那边江落明取来一盏琉璃灯，走到顾清嘉面前，说：“我送你，走吧，顾哥哥。”

    顾清嘉没再拒绝，只跟着他，出了江府，向顾府走去。

    一路上，小盏灯火刺破黑暗。

    江落明兴致勃勃地问顾清嘉燕北城的事，问燕北城的风土人情，问战场上的凶险与刺激。也听顾清嘉说江君乐几次在战场遇险，听得江落明心中为哥哥捏了一把汗。

    这天晚上两人都很愉快。江落明心中的迟疑和不安都散了，只化作一种更浓烈的情绪，萦绕在心里，久久不散。

    很多年后，他还是会记起，在微弱灯光中映衬的顾清嘉的脸庞，他面带微笑，眉目温柔，提着灯，一步一步，走进江落明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