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也知道那款游戏吗?你也玩过吗?”
周可盈的思路被一句话切断,简单应了一声,“我也玩过的。”
而后继续注视着小白,刚问她的时候,他就一直保持着这副笑容。
路灯映衬着眼睛水汪汪的,卧蚕饱满得恰到好处。
周文韬和她说过,这种笑起来才略微凸起又不膨胀,严肃时又不太明显的卧蚕,通常不是靠注射的,是天生的。
他刚刚还像刚从职场脱身的成年人,这会儿提到游戏,不至于说稚气未脱,但他又能毫不违和地和他们这些大学生融在一起。
尽管还有无数个问号在脑中盘旋,周可盈面对如此诚恳的小白,突然觉得去盘问对方在哪上班,上多久了,来的那人是你直接领导吗,好像有点冒昧。
虽然这人来路不明,甚至来路有点微妙,但截至目前,她完全没找到什么互相之间的敌意。
不过心里则无法停止盘算,北京那么多个银行,怎么就都跑到他爸的单位实习,这么抢手吗?要不明年暑假回来,她也进去刷一个算了。
说不定还可以带上安舒,他们一个专业,应该都去中后台,说不定上下班还能一起吃饭。
不过这无聊的念头转瞬即逝,他们的兴趣爱好根本不在这,的确有一部分选择数学专业的学生为了找工作,为了留下来,他们俩都不是,她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确认了这点。
和她一样想法纯粹的人不多,每次不经意间想到他俩想法一致,她总能挺开心的。
是那种无关他喜不喜欢她,或者无关他还喜不喜欢她,想到就会开心,开心会超越那些顾虑。
“哎?玩过?”小白见她笑了,顺势多说了句,“说不定我们以后可以一起。”
那游戏多少带了点恐怖色彩,而且对操作要求比较高,他身边的女生朋友大多没兴趣,他也没期待什么答案,就是客气一下,表达友好而已。
没想到周可盈顿时来了兴致,声音从刚才仅仅他们三人能听清的音量,提升为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好啊,我有客户端和账号,回去更新一下就能玩了。”
接下来,又说了句令秦天也没跟上节奏的话:“小白,咱加个联系方式啊,最近我就有时间打游戏。”
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兀,还特地附上理由:“本来要去上GRE培训的,临时改变计划,这个假期没事了。”
秦天对于她突然外向的变化懒得多想,已经迫不及待进门,想说等会儿拉个游戏群就得了,这里人来人往的,实在没必要堵在这扫码。然而小白就这样淡定地站在她对面,一丝不苟摸遍身上所有口袋找手机。
“我来推吧。”秦天最终等不及了,“我们先进去,佳昱已经把酒调好了。”
小白却没搭茬,猛然抬起头,刚刚还四平八稳的脸上,忽然带了股慌张,“我......手机不见了。”
“别急,你刚才还在给我发信息呢,你在车里的时候。”秦天提醒道,“是不是掉在车里了?”
“有可能。”小白不住点头,的确下了车,就没有什么使用手机的记忆,“我朋友应该还没走远,可以借我手机打给他吗?”
朋友?
周可盈见秦天又有点不耐烦,暗骂这人真墨迹,手已经摸在短裤的口袋边沿掏手机了,却在指尖摸到屏幕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她存了周建宇的手机号,对方输入完毕,点拨通,那名字就会弹出来,那就不是刺探对方的秘密了,自己就得先交代老底儿。
秦天见她先摸手机,原是懒得做一样的动作多此一举,但见她那美甲在口袋边缘蹭了半天戳不进去,嘲笑了句,你那长指甲真不方便,然后掏出手机。
小白在电话里里的语气正式而严肃。
并没有介绍他是谁,上来就问:“哎,你走远了吗?我的手机掉在副驾上了。”
这样一听,的确不像是实习生和领导之间的对话。
这次周可盈有了经验,假意跟随小白到路口,她明显看到小白摆了摆没举起来的手,似乎是示意不用跟着。但她假装没看见,他也没有过多阻拦。
只是距离周建宇的车十几米的位置,她停在了那已经不营业的报刊亭后面。
周建宇那辆车再次出现在花花绿绿的路灯下时,她悄悄拍下张照片。
“你在拍什么?”身后的秦天问。
周可盈翻了个大白眼,幸亏这话小白没听到。
“我妈问我在干吗。”她随口编了理由,不过照片的确是发到了周文韬的手机上。
附上一行信息:“这个就是我gay蜜的朋友,不出意外也是“0”,别告诉我我爸也有gay蜜。”
周文韬下午已经给周建宇去了个电话,前几天一直忙个不停,此时终于闲下来,专心致志地看黄金档狗血剧,收到这张图片,又火急火燎地第二次打给周建宇。
在周文韬眼里,二人早就处成了“闺蜜”的关系,根本没有任何顾虑,打电话根本不需要挑时间地点。
周建宇接得挺快,只是声音有点遥远,杂音不小,听起来在开车。
“车里现在有别人吗?”她事先确认,想到刚才那张背景是三里屯的照片,多问了一嘴,“没喝酒吧?”
“没喝酒啊。车里没人。”周建宇淡定回答:“今晚有点忙,刚下班,回去路上了。”
没问她怎么了,这么急切地语气,她自己会说。况且白天说的事情,他至今仍在回避中。
“你别扯了。”周文韬嗤笑一声,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桌上,漫不经心把盘中剥好皮的荔枝塞进嘴里,电视里的两伙人打得人仰马翻,她这也淡定不起来,“你刚才去三里屯那个bar,被你女儿看到了,照片都发我手机上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她以为是网络不好,没想到下一句他说得还挺清晰,“我送小白去的,我们一起吃了晚饭。我明早还要上班,什么年纪了还蹦迪。”
“嚯,那她保不齐也看到小白了。”周文韬继续看热闹不嫌事大,“依我看你告诉她得了,孩子在美国那么多年,不可能像你爸妈那么古板,脑子跟糊了二斤浆糊似的。而且白天不跟你说了,她都邀请gay蜜来香山吃饭了,她怎么可能接受不了这事?嗨,要不是你在这儿瞻前顾后,我早都告她了,弄得跟谍战似的,至于吗?”
对面又是一言不发,周文韬对着电话那头高速行驶的噪音,也能侃侃而谈:“而且我之前参加培训会,南方的一个双性恋朋友也跟我说过,他高中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女生,对这些东西接触也少,上了大学跟觉醒似的,开始找男朋友,发现自己更喜欢男生。这种好像还挺常见的,不是和你的经历差不多吗?要不我先拿这个和她讲,看她什么反应?不过青青的事儿她都看见了,你还藏什么呀,好像也不用多此一举。”
周建宇长叹一声,白天她也是这样劝他的,还说以前没发现这孩子心里这么能藏事,十几年前的事居然记到现在。我可以帮你收拾烂摊子。但你得告诉我怎么收拾。
最终他决定继续向周文韬求助:“要不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是应该带我吗?”周文韬其实已经决定了,她愿意参加,但还是笑嘻嘻地调侃着,“不应该带小白吗?”
“我还是不确定她是什么想法。”周建宇每句话都饱含迟疑,“你了解我,风险比较大的事,我得评估好久。还是一点点告诉她比较好吧。这些年我俩关系也没那么好......”
“关系不好?那不都是因为你心里有鬼吗?”周文韬坐不住了,从沙发上坐起来,嘴里还含着荔枝,也不影响赶紧把说过无数遍的话再强调一遍,“你每次都回避回避回避,保持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距离,跟那种出轨爸爸的原配女儿一样尴尬。至于吗?你只是不喜欢女的了,又不是违法犯罪了。”
周建宇苦笑,眼前这条路是很多年前送周可盈上奥数班的路,他其实没送过几次,她那会儿也不爱坐他的车。
但归根结底,和女儿的关系不该搞成这样的,“好吧,那就吃个饭?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随便你。你找一天晚上就行。”周文韬总算听到了她期待的答案,“我可就回去几天啊,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周可盈坐在卡座上,见她妈说过两天一起吃个饭,知道那张图片起了作用。
她被音乐笼罩着,舞池里的年轻人随着音乐摇摆,偶尔忘我的嘶吼,她却习惯像个局外人,偶尔观察两下,没有融入的动力。
大多数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小白身上。
自始至终,她从有点惊讶,到变成解谜的感觉,再到现在,脑中有了个直接的答案。
之前从充满权力斗争的古装剧中看到,家里的秘密若是尘封多年则不宜窥探,一旦被揭开总要引起轩然大波。
她倒觉得那些所谓的处世之道,大部分是故弄玄虚,
亲近的关系本就应该是简单纯粹的,不知为何总是掺杂盘综错节的顾虑,而很多顾虑,往往又会引起更多误会。
想到这些,她又想到安舒。
手中的酒杯一直被她端着,却只抿了一口,此刻又被她放下。
不知不觉已经快11点,他补觉应该结束了吧?
借点酒劲,同时又有点无聊,她就又打开那个聊天框,其实想问的还是那句话,但她临时决定换个说法。
拍了面前“群魔乱舞”的背影发过去,附上一句:“好无聊啊,真不如在家打峡谷。”
没想到对方猜她的意思猜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