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
永嘉三年。
关雎宫的琉璃瓦映着暮春最后一抹残阳,十二扇朱漆雕花门尽数敞开,殿内十八盏鎏金蟠枝灯将产房照得亮如白昼。汉白玉地面上铺着西域进贡的羊绒毡毯,此刻却被端着铜盆来回奔走的宫女们踩出凌乱的水痕。殿外回廊下,六名太医跪在青砖地上低声商议。为首的张院判不断擦拭额间冷汗,目光频频望向内室那扇绣着百子图的屏风——屏风后传来阵阵压抑的痛呼,金丝楠木的床柱被素手抓出数道深痕。
昭贵妃青丝尽湿,雪白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她死死咬住唇间的参片,在阵痛间隙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戌时三刻。"贴身嬷嬷话音未落,突然变色,"见头了!娘娘再使把劲!"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萧贵妃恍惚看见帐顶悬着的安胎符无风自动。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婴儿洪亮的啼哭骤然响彻殿宇。
"是个健壮的小皇子!"接生嬷嬷喜极而泣,将襁褓捧到贵妃面前。新生儿皮肤泛着健康的粉红,不似寻常婴儿一样皮肤皱巴,哭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昭贵妃浑身脱力地躺在锦绣堆叠的产床上,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微微偏头,看向被嬷嬷小心翼翼抱到眼前的婴儿。
新生儿皮肤红润,眉眼尚未长开,却已能看出几分精致的轮廓。他闭着眼,小嘴微微翕动,呼吸均匀而安稳。
昭贵妃唇角微微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虚弱却温柔:“抱去给皇上看看……告诉陛下,母子平安。”
嬷嬷恭敬应声,将襁褓裹紧,转身朝殿外走去。
夜色如墨,关雎宫外殿的汉白玉阶前却灯火通明。皇帝负手立于廊下,玄色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在他身后,以王皇后为首的嫔妃们按照位份依次而立,各色锦缎宫装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暗涌的光华。
"怎么还没消息?"贤妃捏着帕子低声问道,护甲无意识地刮擦着袖口金线。
皇后凤眸微眯,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的翡翠镯子:"急什么?当年本宫生太子时,可是折腾了整整一日。"话音未落,一声嘹亮啼哭骤然划破夜空,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朱漆殿门"吱呀"开启,萧贵妃的贴身嬷嬷抱着明黄襁褓疾步而出。满院宫人齐刷刷跪倒,嫔妃们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那方绣着五爪金龙的襁褓上——这规制本该是嫡子所用。
"恭喜陛下!贵妃娘娘诞下三皇子,母子平安!"
元熙帝龙纹靴碾过青砖,接过襁褓时指尖微颤。婴孩皱红的小脸在宫灯下泛着珠光,一片海棠花瓣忽随风落在眉心。皇帝抬指拂去花瓣,沉声道:"赐名靖川,取江河安澜,四海承平之意。"
王皇后丹蔻掐进掌心。二十年前她难产三日诞下嫡子,元熙帝不过隔着帘子问句"可康健",何曾有过这般温情,如今萧氏之子竟配"靖"字?这分明是...。
凤袍广袖突然被德妃拽住,佛珠硌得她生疼。转头只见德妃垂眸捻珠,嘴角却噙着笑:"娘娘当心,海棠开得盛了...易招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