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溯，那是高一开学前的一个周末，班主任在新组建的班群中转发了学校招募志愿者的通知。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把黎雨霁从梦中惊醒。虽有些懒惰的心理，这的确是一个提前适应的好机会。
从启英中学的初中考到东江中学的高中部，这本就是一个耗费了黎雨霁很多努力才实现的梦想。
启英中学是一所当地没什么名气的民办初中。相比很多知名教育集团旗下的学校，启英中学的中考成绩可谓不值一提。但从小学校也有极个别学生能够杀出重围，黎雨霁就是一个代表。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故事很励志。她，不过是有了向往的去处，也恰巧有一股不服输的拼劲而已。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这句来自《怦然心动》里的电影台词，激励着黎雨霁突破牢笼。电影原词含义也许跟黎雨霁的理解不同。但她知道自己就是处于深沟中的人，在平庸的学校混得一身锈。她只有努力考上更好的学校，才有机会遇上日夜期盼的彩虹。
初三临近中考前，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考上了东江中学，和朋友坐在东江中学的湖边的木椅上看风景。微风吹动湖边垂柳的绿枝，也吹动她的发梢。她望着荡漾着水波的青色湖面，几只青头的白鹅，一片初绽的荷花。
她的幻想是东江情怀的具象化。毕竟从小被放养的她，似乎一切教育都起于自我教育。
除了按部就班地从小学读到初中，每一个额外的脚印，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试错。她的幻想是她唯一的动力。没有父母的压力，支撑她不落入深渊或步入歧途的，只有她自己的内驱力。
放养的家庭，野蛮生长的她，如今能考进G市前三的重点高中，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其实，直到考上东江中学，她一共也就去过高中三次。每次去的时候，都为了咨询和办理重要的升学手续。没有父母的帮忙，她的行程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她觊觎很久的东江校园景色，往往只能在路途中，被简单远望上几眼。
下午两点一刻，黎雨霁准时出现在东江校园。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座外表古风的图书馆，才发觉内部的装修设计也很精细。中空的设计，环形的四层建筑，站在一楼的中央，能抬头望见蔚蓝的天。一楼大厅还布有鱼池，深绿的荷叶后藏着金黄的小锦鲤。黎雨霁有点着迷了。
“同学你好！ 请问你是新高一的志愿者吗？”
一阵清脆的男声传来。
黎雨霁转过身，一个同样身着志愿者衣服的男生正向他挥手。
他也很高，面容亲善，一头自然卷的深棕色绻发，戴着黑色金属圆框眼镜。看起来颇像一只可亲的“泰迪”。
黎雨霁走近，瞥见了男生身上挂的工作牌——“青协队长——齐望舒”。
“你好，我是。”略有些紧张，她回应道。
“请在这里签到。今天你负责图书馆的区域，这是你的马甲和工牌。”
齐望舒微笑着，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阳光开朗的气息。这样的男高中生，估计光看外表就会有迷妹不少。
黎雨霁点点头，乖巧地穿上了红色马甲，接过了她的第一份志愿任务。
她其实并不乖。坦白的说，乖巧二字不过是她的面具罢了。身为射手座，天性散漫自由的她，也只在陌生人面前装装样子而已。但有时候装习惯了，她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她环视四周。找不到什么熟悉面孔。
不过也正常。和她从同一个初中考到东江中学的，最多不超过三个。同一个班的就几乎没有了。
看出了黎雨霁的陌生感，齐望舒热心上前交流。
“你是9班的同学......黎雨霁。对吗？”
他指着签到板上她刚刚写下的班级和姓名。
“嗯，是我。”
“雨霁同学，不用担心，你一会儿就跟着我，你会很快熟悉这里的。”
“谢谢。”
“客气。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初次见面就如此热心，不愧是青协队长。黎雨霁暗自感慨，果然到了名校就会有一批更优秀的同学。不像之前在启英中学的时候，班上的男生打群架，女生搞小团体。她的三年初中显得格格不入。
人越来越多了，大厅也愈显热闹。
“齐望舒，你......是学长吗？”黎雨霁问道。
齐望舒脸上闪过刹那讶异，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工牌，没想到对面这位腼腆的新同学竟然主动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噢，我也是新高一的。”
“你经常来这里吗？怎么会这么熟悉这里呢？”
“我初中就是在东江中学的读的，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了。”
“喔——”黎雨霁内心闪过一万次羡慕。
初中就在名校就读，体验感一定和小地方的学校很不一样。能把孩子送进东江中学的初中部的家长，肯定不是黎雨霁爸妈这种放养式的家长。
“本部升上来的同学是不是有很多?”黎雨霁继续问。
“大多数都能直升。但也有挺多其他学校考进来的同学。当然了，有些东江本部的同学也会升学到东江B校区。”
黎雨霁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没事的，往届的同学其实成分很杂糅，东江对非子弟生源还是很包容的。”
黎雨霁还是点点头，说放心是假的。用直觉和经验想想也知道，子弟学校直升的同学之间关系肯定更好。
......
下午两点半，志愿活动正式开始。
齐望舒带着一帮新生志愿者，走上二楼的新书区。他给各小组安排了各种基础工作，包括新书拆封、账单核对、书码粘贴、图书录入、图书上架等等。
“黎雨霁，跟我过来，教你图书上架。”
“好。”
黎雨霁习惯性乖巧地点点头。虽然她也很讨厌这个条件反射的动作。
新生们一齐走进了书库，推着几辆载满新图书的移动书车，走入庞大的阅览区。分隔区域的古色屏风，精巧的方茶几，深色的皮沙发，清一色的桃木桌椅......
黎雨霁不曾想，她将在这里享受三年的阅读时光。沉醉于浩瀚的书海，寻觅字里行间来自远方的风景，相遇灵魂共通的书友.......
高中生活刚刚开始，一切是那么美好。
黎雨霁抱着厚厚一摞新书，蹒跚地走向重复度极高的书架。
黎雨霁艰难地仰头望向书架侧的分类字母“J”。是这里了。
抱起书时容易，平稳放下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新书架虽空，但书隔之间的距离很小，只能容下些许竖放的书。
虽然黎雨霁个子不算高，但她却拥有很大的能量。比如，至少在承担体力活的“勇气”上......
勇气归勇气，厚厚的书籍还是让她找不动放置的支撑点。更危险的是，书本们恰在这时开始不听话了。
书本摇摇欲坠，形式危如累卵。
“来人......”
她很想求助。但一想到是在图书馆里，她欲出声呼喊的念头一下子又被自己狠狠压制了。
书即将倾泻而下，无助又慌张的她紧闭双眼，等待着书落地的哗啦声。
这必将是她在东江中学发生的第一件囧事了。
一切别人的议论和嘲讽声瞬间如潮涌入她的脑海。而结果只能是像当初在启英中学时那样，黎雨霁缩在角落，手无寸铁地接受别人不怀好意的议论。她甚至没有捂住耳朵的权利。
“难道我的高中就要失败于这一次了吗？”
而就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外力，托住了即将坠落的书。
她猛地睁开眼，只隔着高高的书看见对面有一个男生。他稳稳地托住了书。
黎雨霁看见了对面他浓浓的眉，深邃清澈的眼，一颗小小的痣点在他鼻梁的左侧。
“你松手。”
对面低沉而轻轻的声音传来。
黎雨霁慌忙地松开原本揽着书的双手。
书稳稳地落到了对面男生的手臂中。
“没事了。新书的封口很锐利，小心划伤。”
还是那低沉的声音。
“好......好。”
黎雨霁搓了搓手心的汗，她还没从危机中缓过神来。
对面的男生抱起书就径直走进了书架。
黎雨霁站在书架旁，探头看他。
他一手揽书，一手熟练地摆起书来。红马甲的领子半掩他的侧脸，黎雨霁只看见及眼的发梢，和微微泛着光的左眼。
“黎雨霁，这里还有新书要上。”齐望舒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
“噢，我这就来。”黎雨霁慌忙转身离开。
她这次来不及向他的“见义勇为”道谢了。
......
这就是那天的回忆。
黎雨霁脑海中又浮现了许之涣脸上淡淡的微笑。虽然没有照片里那般青涩，但还是那么泰然。
......
还记得那天志愿活动结束后，全体志愿者留下了几张合照。
照片里，齐望舒勾搭着许之涣的肩膀。看起来，他们认识很久了。
“有机会，我会亲自向你道谢的。”
她手触及那张照片，暗想道。
教室窗外的雨有渐大的趋势，黎雨霁慌忙收拾好资料，提着那把被收的整整齐齐的伞，朝着校门走去......
台风天，但也有雨过天晴的时候。
雨霁了。
命运的齿轮也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