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块糕点再如何细嚼慢咽都有吃完的时候，林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残渣，喝下最后一口茶，就慢条斯理地擦擦手，再擦擦嘴，才总算鼓足勇气，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在出门前，我有个问题。”
彼岸迅速收回盯着她嘴唇的视线，冷静道：“说。”
“我、我穿这样去报到……不太好吧？”林洛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有些紧张地结巴道，并咧了个不好意思的笑，非常有自知之明。
杏色T恤皱巴巴的，别说是去未来的工作场所，就是上街去要饭怕是都要被人嫌，但此刻却成了林洛拖延报到的好借口。
因为她没有换洗衣物！
林洛面上保持着呆怂，内心的小恶魔却苍蝇搓手嘿嘿笑，希望彼岸能暂缓抓她出门的计划。
谁知彼岸一出手，就断了林洛想想法。
“自然是不好。”彼岸淡定一笑，从袖里掏出一叠衣物，“所以我帮你准备好了。”
“......”林洛瞪着忽然冒出来的新衣，想起玄关那双沾了泥巴远看像踩到狗屎的小白鞋，便不死心地再挣扎一下，“其实我也没有鞋子配。”
彼岸笑笑不说话，又从袖里掏出一双新鞋。
林洛无语，其实彼岸是哆啦A梦吧？
彼岸准备的衣服是一套白衬衫与黑色职业装包臀裙，剪裁合身，样式也简单大方。
林洛回房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把齐肩的短发全别在耳后，整个人就焕然一新，体面多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干净灵秀的外貌有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眸，却又穿得正经八百，让她想起刚考上大学那时，爸妈为了奖励她，就带她去专柜买了一套不算便宜的名牌。
当时，老妈边帮她调整裙摆，边唠叨着：“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妈我给你生了一张好皮囊，你居然还不懂得打扮......看看，这样多好看？以后你有什么重要场合，穿这套保证没问题。”
只是她从小怕生，又生性散漫，那套衣裙到现在都没拿出来穿过。
忆及过往，思绪便越飘越远。
她的死讯应该传回家里了吧，不知爸妈受不受得住？大哥和二姐有没有陪在爸妈身边？
思及此，一阵透骨的阴冷就渐渐浮上，仿佛她又回到刚死的那一刻，镜中的面容也变得异常苍白。
忽然，敲门声响打断重现的濒死回忆，阴冷感随之消失。
“该出发了。”彼岸在门外催促。
林洛抹了抹眼，就低着头跟彼岸出门，一时间，竟也忘了紧张。
坐上车后，彼岸见林洛的眼角微红，睫毛沾了点湿意，袖里的拇指便微微一动。
他抿着嘴思忖片刻，朝老司机丢了道密语传音：“先去彼岸处。”
林洛在车内正襟危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再次陷入社交恐惧症，满脑子都是各种会吓死自己的猜想，对于彼岸先生为她安排的工作，是充满了好奇，却也感到疑惑与不安。
这真不是她在妄自菲薄，从小她就书读得差，唯有一张脸可看，实在很难想像彼岸会安排她去做什么，大概就是些打杂跑腿的活吧。
十多分钟后，车子在郊外的一处河畔停下。
林洛下了车，望着鬼影幢幢的忘川河，见远方有三两艘小船悠悠晃晃，船上一人划着桨，另一人弯身挥网，似乎在捞捕什么。
她一脸茫然地张开嘴，“这是要我当......捞尸员？”
彼岸抽了抽嘴角，“那不是捞尸，是在救从桥上落水的轮回者。”
“哦，是救生员。”林洛依旧茫，“但我不会游泳，船翻了怎么办？”
彼岸无奈地伸出手，像抓娃娃机一样将林洛拎起来，转了一个方向，“看这边。”
林洛本来还在一头雾水，下一秒，就被一大片艳红的花海占据视线。
她眼睛一亮，也不用彼岸出声提示，就立刻奔过去，满心欢喜地弯下身，注视比想像中还娇美的花朵，“是彼岸花！”
不知为何，她从小就对彼岸花情有独钟。
最初听闻这种花是在小学的时候，她无意间翻到一本关于神话奇谈的儿童绘本，其中一个故事提到了彼岸花，当下她就被书中描绘的花朵吸引。
从此心心念念，并挖掘各方传说，幻想着黄泉之花的绝代风华。
每当有人问她最喜欢什么花，她都回答是彼岸花，就换来对方一句“太过秽气”的嫌弃，但她依然喜欢着。
长大后，某三字手游出来后，她就以抽式神彼岸花为终极目标，天天供着。
每次官方一出新外观，她都会不惜啃泡面拿零用钱课金买下，并炫耀般地凑出一整队各种造型的彼岸花摆在结界里，被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网友留言骂智障。
如今，她终于亲眼目睹真正的彼岸花，幸福得差点扑进花丛里打滚。
彼岸望着她痴迷的笑眼，嘴角微勾，“美吗？”
林洛一门心思地赏花，根本没注意到彼岸的表情，点头说：“美，超美，彼岸花世上最美！”
彼岸神情微动，“谢谢。”
轻柔的低笑传来，让林洛一愣，总算想起彼岸说过自己就是彼岸花，她刚那句话就等同是在说对方美，便更傻了。
她急忙回过身，想解释自己没有轻薄之意，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再想一想，又好像没什么好解释，毕竟……
她涨红着脸偷偷瞄去一眼，就见彼岸正含着浅浅笑意，乌黑的长发恰好在风的吹拂下沾上一朵艳红的花瓣，看起来竟有一种超脱性别、浑然天成的美，让她忍不住在内心捂住脸。
林洛本就长得白净灵秀，此时一害羞，显得红扑扑的，极度惹人想去捏捏。
彼岸的眼神闪了闪，偷偷在袖袍里捏了下大腿，总算是忍住了。
但也正因为彼岸除了谢谢外就再无其他反应，让林洛尴尬极了，不知该怎么接话。
幸好一通电话打来，打断这有些奇怪的氛围。
彼岸收起笑意，接起手机听了几秒，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挂断，“上车吧，先送你去报到。”
林洛松了口气，赶紧逃回车上。
待车子开上快速道路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彼岸刚只是带她去看花而已，还以为是要她当园丁呢。
唉，如果是帮忙打理彼岸花海的话，当园丁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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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车子在酆都市中心的一栋大楼前停下，林洛就又开始紧张了。
她在彼岸的示意下，战战兢兢地下车，看着陌生的地方，回头投去无助的小眼神。
彼岸移开视线，拿出手机发了个信息，才回以安抚的微笑，“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进去了，别紧张，你进去后直接找柜台报上名字，不用排队，他们会为你带路，结束后，会有人送你回家。”
说完，老司机就果断关上车门，不给予半点拒绝的机会。
不！居然让一个孤苦无依的社恐患者只身去找素未谋面的上级报到，这个挑战林洛不愿面对，说好的手把手亲自带萌新上路呢？
然而，内心的悲愤终究敌不过残酷无情的现实，不过一个眨眼，彼岸的车就已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留下迎风瑟瑟的林洛。
于是，她只好鼓起勇气，抬头打量眼前的大楼，竟赫然发现，未来的工作单位真是有钱——外观上完全像一枚硬币。
只见忘川河边，一轮正圆形的扁平建筑矗然而立，中心处有一圈类似浮雕的花纹，通体银白，外围轮廓略深。
是这大楼虽充满了金钱气息，却有个极富意境的名字，叫轮回渡。
林洛惭愧地低下头。
其实人家建得这么圆，就是为了真切体现“轮回”二字的深度意涵，才不像她这么粗俗没文化。
自惭形秽的她，满怀深深的愧疚与省思，往大楼阶梯踏出沉重的一步，就被一道机器声打脸了。
“叮！进入轮回渡需缴交十元入场费，请先至投币机处缴费领票，谢谢合作。”
“……”
果然钱才是真理，意涵是什么？能吃吗？
林洛又顿了一下，眼睛一亮。
不对啊，她没有钱怎么进去？所以可以走了吧。
正当她喜滋滋地以为能逃过一劫时，机器声又无情地响起了。
“叮！侦测到来鬼的阴气不足，请选择以下符合状况的答案：一、刚死回灵界；二、近来有疑似魂飞魄散的征兆；三、近来有要升仙成佛的预感；四、你蠢你不知，求专员协助。”
这个系统有点呛人。
林洛噎了下，弱弱地说：“一。”
“叮！你一你新鬼，新鬼享有前三次免费优惠，欢迎进入轮回渡。”
林洛非常想拒绝这个新鬼优惠。
厚重的玻璃大门缓缓打开，冷冷的阴风往脸上胡乱地拍，热切欢迎新鬼到来。
她目光萧索，凭着一股慷慨就义的决心踏进轮回渡，就见到大排长龙的景象。
大厅十分宽阔，除了中间的队伍外，左方的等候区也坐满了人，右方还有三大排手扶梯，上上下下地运送大批人潮。
放眼望去，一如在车站和街上看到的景象，各色人种、各代服饰皆有，整个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林洛紧张地吞了下口水，踮起脚看了看队伍尽头的柜台。
虽然彼岸让她直接去找柜台，但她社恐一个，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插队，就只好乖乖找个队伍排了起来。
轮回渡的业务繁忙，整个大厅人声鼎沸，激烈的争论声不断。
忽然，一声怒吼骤响。
“你什么东西？敢污辱我们的神？”
林洛闻声望去，就见邻近自己的队伍里，一个高壮的白人被一个印度人揍了一拳后，就踉跄地往后倒退，并来势汹汹地朝她撞来。
她吓了一跳，闪躲不及，眼看就要惨遭壮汉摧残。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手扶梯飞速窜来，一手抓住即将压到林洛的白人壮汉，另一手架住想冲上来补拳的印度人，再快狠准地往中间一撞，“砰”地瞬间打趴两只鬼。
来鬼霸气冲天，先是飙出一串令林洛倍感亲切的国粹问候，接着骂咧咧地说：“在灵界不准有宗教冲突是没听到？都死了还吵什么信教？你们的神全都在天界才不鸟你们死后的事！”
壮汉不甘地垂死挣扎：“我要投诉你！”
“去投啊！”来鬼继续说。
劫后余生的林洛，看着这一幕都傻了。
只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穿着类似警服的暗红色短衫，长得清秀，娇小玲珑，但挥舞的拳头与手臂却筋肌爆起，并以力的极致表现将两个男鬼揍得满地找牙。
肌肉女将两只闹事鬼揍了顿扔出大门后，就一脸舒爽地拍了拍手，转身看向林洛，问：“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林洛摇摇头，一脸惊魂未定，像极一只刚被欺负的柔弱小羔羊。
她上下打量林洛一番，像是发现什么，拿起工作用平板比对一下资料，恍然大悟，“你是今天要来报到的新员工吧，叫林洛？”
林洛点点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谢谢你，请问怎么称呼？”
对方拍了下胸口的工作牌，“钟馗部余小若。”
名字听起来很邻家妹妹，然而现实总是跟理想背道而驰。
林洛定睛看着工作牌，见上头写着“钟馗警司部”，应该是类似灵界警察的单位，又想到对方认得她，顿时感觉有点慌，“钟馗......这不会也是我以后的工作吧？”
幸好余小若摇头否定，“不是。”
林洛松了口气，就听她接着说：“你是孟婆。”
“孟......孟婆？”林洛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吓残了，“在奈何桥熬忘情汤的那个孟婆？”
“是啊，总孟婆还说，等你上岗了，他就休长假出去玩。”余小若坏笑地搂着她的肩，“走吧，我带你去报到。”